《且由长情挣命数》(上)——谢玉莅阳

背景:侯府事败

      莅阳长公主在早上接到圣旨,明日就会有大理寺的人来将谢玉押走,而他们所在的宁国侯府也将在明日被抄没。

        护国柱石轰然倒塌,半生的荣华富贵,门楣荣耀随之化为乌有。

        她淡漠地拧着眉头脱下氅衣外套递给身旁的齐嬷嬷,神情凝重地踏入府内。她苦笑了一下,迎凤楼外煊天鼓乐中的宁国侯府也终将迎来破败的一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真好似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啊!

      可是,暮色就这样蛮不讲理地如潮水般涌来,霞光层层褪去,昏暗的天空让她感到有阵没由来的怅然和失落。

        脯食过后,她仔仔细细地交代府内管事明日的诸多事宜,逐个清点好将遣散的僮仆长长的名录,又再吩咐好齐嬷嬷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以备不时之需,景睿照往常一样来她的屋内问候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屋中。她唤来了谢弼,让他照顾好留住在家的女儿绮儿,她已怀有身孕,作为母亲,莅阳当然希望这种时候能陪在女儿身边,但是现在她不能,莅阳长公主和这些年来一样井井有条地打理着府内的一切,她终已尽力做了一切能做的。

        当他处理完所有事务后,月亮依旧毫不留情地悬挂在玉兰树高高的枝头,朵朵花瓣在清澈如水的月光下晶莹剔透,可她却不觉悲从中来,而现在莅阳只是很想看看他。

        莅阳绕过长廊,有一名侍婢提着一盏灯走在前方,她看见他的书房里点着一盏灯,通黄的灯光在树影重重叠叠的遮掩下显得有些孱弱,莅阳刚想敲门,却发现那扇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那扇木门,看见了摇曳的灯火下写字的他,他的脸隐在一片阴影里,莅阳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可莅阳却不由地环视了一下他的书房,她很少进他的书房,通常是让他的小厮或者齐嬷嬷去传唤。他的书房很干净,但在常人看来却又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书卷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檀木的多宝格上,她瞥了一眼,其中竟还有一本沈复的《浮生六记》,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情趣。

        谢玉坐着的地方,正对着一扇可以随意支开的窗子,莅阳不会知道他曾站在这扇窗子旁,看着院子里的自己笑靥如花,手里却握着一只宫花,微微颤抖着不敢过去给她戴上,生怕她只看一眼便会扔入匣中,不再去管;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背影,像一尊玉石一样立在院中,而自己的心却会绞痛;他曾坐在窗下呆立着拿着卷宗,心中却想着她的面容,想着自己本不该想的儿女情长;他曾看着她来去匆匆,却不愿进来看他一眼,而他却在大大小小的纸上写满了“莅阳”,小楷的,隶书的,小篆的,行书的。

        哪怕她知道了,如今除了心痛,只怕也不剩别的了吧。

      听到了一丝动向,谢玉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他到底在沉思些什么呢?她不知道。谢玉回过头来,刚要张口,却欲言又止,只好沉默地望着她,莅阳终于松开了抓着衣褶的双手,她走到他的身边来:“明天就要走了?”

        他像是叹口气似的耸耸肩:“当然,”见她还是神色一紧,顿了顿又再说道,“大罪已定,岂能不走?”

      莅阳摇摇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那扇写满了祖训的银丝屏风:“这不像你,谢玉,还没有撑到最后一刻,你就要投降了?”

        “这不是投降。”他还是立在那儿,他已换下了华服,腰间的一块汉白玉玉横是唯一一样能让人想起他还是当年金陵城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眉间的俊朗已在这多年来化作了狠戾,“只要不死,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东山再起?”莅阳苦笑了一下,踱着步子走到他的身边来,“你真的觉得谢家有能力撑到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你是护国柱石,你一倒,太子可以说是羽翼全无,你要他怎么去斗誉王,甚至是…斗靖王,如今卓谢两家已破镜难圆,这意味着你在江湖上也失了势力,梅长苏的那个江左盟,不是誉王,便是靖王的,你要拿什么去挡?”

        听到这些,谢玉眼里的光这才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沉默了,即便太子顺利登基,谁又能保证关于赤焰的旧案不会被翻出来呢?他回望着妻子,那种心领神会的眼神也在这一时间让他明白了一种恐惧,可是下一刻,他的眼中便闪过一道寒光,谢玉转过身来,温柔地注视着妻子焦灼的双眼:“那我就最后赌一把,国丧期间,死刑不予处决,在流放的路上,我一定会撑过严寒酷暑,我若还能平安归来,定让你一世长乐无忧。”

      莅阳怔住了,他已是戴罪之身,生死难料,即便真的可以平安归来,他想的不是权谋,不是夺嫡,而是让她长乐无忧。

      长公主仪比诸侯王,就算谢玉身死国除,她的俸禄也不会因此减少一分。可他们已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哪怕荣华富贵依旧,谢玉一死,谁来保她长乐无忧?

        她的目光就如冬日寒冰的春水,那样慢慢地流转着:“谢玉。”她的眼里晕开了泪花,弯下身子抓住他的手,“这些年来,有你的陪伴已经足够了,最初的那几年,我的确恨过你,也恨过先太后,但那些都已是往事了,宇文霖只是一个过去,如果不是景睿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是不会让他到南楚去的。往事不可追,不是吗?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希望你还能活着,一直陪着我,直到终老黄土。”

      谢玉一时间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望着她,但见她悲戚的神色下还有自己从未见过的决然,他终于知道,原来这就是生死相随。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却触到了她眼角滚落的一颗泪珠,他的牙齿打着颤儿,终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莅阳,莅阳。”


        莅阳,莅阳。


        他用低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就好像那是最动人的情话,他仿佛回到了跪在灵堂的那一日,她的发丝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在战场的时候,好像只有想起你,我才能赢。你常说,我是个不信鬼神的人,我若顺从天道,又怎能换来你的真心?”暖黄的灯光把他的脸颊勾勒得轮廓分明,好像只有在面对妻子的时候,他才会有那样难得的柔情。

        她伸出手,紧紧地环住谢玉的腰身,用力地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隐隐地感到他仿佛打颤儿一般的心跳,原来他也会怕,他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莅阳只觉得分外凄怆,她的眼泪就这样打在他的衣带上:“你的确换来了我的真心,可是谢玉,代价是什么?真的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他双眼一横,像是回到了平日里狠戾的模样,这些年来,他一直如此,用奸邪狡诈把自己包裹得百毒不侵,却还是会在最软弱的那一处丢盔弃甲,他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双手,死死地,咬着嘴唇摇摇头:“不过是流放而已,我军旅出身,又怎会在意这个!可是莅阳,对不起。”



      莅阳秀眉一皱,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来,这些年来,他们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甚至一度疏离到陌生如路人的地步。

        她冷漠地对他时,他依旧殷切地回应,她把他晾在一边时,他便周到详尽地安排下人照顾她的起居要如何细致,他的真心相对数十年来如一日。

        她颤抖的目光慢慢爬上他的眼角,他终于轻轻地笑了,带着些酸楚的温柔,她坐起身来为他理好衣领,像是呓语般的说道:“流放之地难免苦寒,我替你收好了一些衣物,可以御寒。”她此时此刻的柔软让她看起来与这多年来的冷淡判若两人,她又有些匆忙似的不知将要将手放到哪里,索性便握住了他冰凉的十指,“你一定要记着平安,一定要…回来…”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好断断续续地把一个个字慢慢吐出来,这样缱婘的姿态让谢玉感到有一点不适,他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缠绵依赖过了。以往在床榻上行事过后总是匆匆睡去,第二日早上醒来依旧洗漱如常。他也渐渐习惯了她若即若离的冷淡,而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让他恍若梦境,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叹了口气,只好说:“莅阳,已经很晚了。”



        莅阳还是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连谢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眶红红的,眼球上布满的血丝,莅阳把手臂柔柔地搭在他的腰间,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角:“我今夜不会走的,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得陪着你。”


        说罢,她便不顾一切地用力揽住了他精壮的腰身,谢玉一怔,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地老天荒的错觉。

      他回过神来,还住莅阳的肩膀,莅阳看着她,终于笑了,她低下身去亲吻他的双唇,那动作虽然不那么自如,却还是他熟悉的,他的指尖轻轻地刮着她已布上了皱纹的脸颊,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她泪水纵横地捧起谢玉的脸,月色如水,他任由她的摆布。

        可在这如水的月光下,谢玉看着这个让自己心动多年的女子,她曾跌跌撞撞地抗过天命,也曾一袭红衣在桃花马上纵横,她曾英姿飒爽,也曾黯然失色,可是无论是何模样,无论她如何变化,都还是他心头最重视的,时间改变不了这个。莅阳的亲吻让他开始回忆起他们也曾度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时光,他开始回应起她的亲吻来。他想都没想便一把拉过了莅阳,她跌坐在他的怀里,她的手绕过他的脖子,她忽地感到他的舌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轻轻地撬开了她雪白的贝齿,他感到她像是叹着气一样笑,可他不管不顾,依旧没头没脑地吻着她的双唇。


        我得陪着你,她说。


      我得陪着你。



      已经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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