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婆送大家到门口,扯了一把徐成才,等那俩个人走远了才悄声说:“你去问问东子今天到底咋了?这好端端的糟蹋自己干啥啊。”
徐成才对着刘向学的背影挥挥手说:“向学你慢走啊。”一转头黑着脸对姐姐说:“就他这样子,肯定是喝多了耍酒疯呗,你不要操心了,让我再去给叮咛几句。还有那个樱花,是不是真的,两个儿子呢。”
珍珠婆拍了徐成才一个巴掌说:“天神爷,要真的就烧高香了,人家两个儿子多争气,念书都是考前几名的娃娃,又听话,哪里找去。樱花也是命苦,离娘家这么远,谁知道落这么个结果。”
徐成才说:“她男人殁了几年了?娘家哪里的?”
珍珠婆说:“唉,殁了有三四年了吧,以前她男人跟她关系特别好,人家是自己谈的婚姻。带回来那一天全村人都去看她,长的太好看了,太洋气了。我们村上的人哪里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物。娘家好像远的很,外边的。”
徐成才说:“你要想清楚,两个儿子负担重,再说儿子也大了,能认东子?能对东子好?她男人病死了?这几年为啥都没有找人,人都嫌弃负担重呢。”
珍珠婆说:“她男人也是个恓惶人,不是病死的,是摔殁的。从崖畔摔下来的。你不要以为没有人给她说媒,惦记她的人多着呢,长的好看也就算了,性格又好,脚勤,你看人家一个寡妇家日子过的多好,新房都盖上了。不比咱家强?咱家这座神,除了喝酒就是糟蹋自己。你快去问问去。”
徐成才转身进门说:“能成,你早点睡,我去问他。”徐成才把烟头一扔,去用矮墙围起来的厕所畅快的撒了一泡尿。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一掀门帘就进去了。
珍珠婆并没有去睡,她进窑洞灯也没有开,腿吊在炕边上听着那边窑里的动静。只听到人说话声,却听不真切到底在说啥。她用脚在炕洞门上轻轻磕,发出闷闷的声音,摸索到笤帚,一下没一下的在炕边上扫着。
终于听到徐成才从窑洞里出来的脚步声,珍珠婆赶紧追出去嘴里小声叫:“成才,成才。”徐成才停住脚步,转身说:“你咋还没睡?”说完又转身朝门外走,珍珠婆紧跟着送出门,又问:“咋样?到底是咋了嘛?”徐成才虎着脸指着内院窑洞说:“不成器的东西。为了樱花想把自己阉了。”珍珠婆说:“跟樱花有啥关系?”徐成才说:“那女人骂他滚,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就是想那啥么。他就用这跟人家证明,这不是神经病么?姐,我看找人给他看看,是不是脑子耍麻达了。对了,我也不管了,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看珍珠婆,背着个手蹬蹬噔的走远了。珍珠婆愣在原地,看着徐成才慢慢走远,才转身进去关了门。
东子家门刚一关上,就从树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对着东子家门口啐了一口,冷笑了一声向村子走去。
东子听着母亲迈着小步也进了窑洞,院子里恢复了以往的安静。他闭上眼睛,下身还在一阵一阵的剧痛。他脑袋里不停歇的像在播放着电影,从他第一次和串串见面的时候开始,一幕幕的在眼前闪过。串串胖乎乎的身材,为人非常憨厚,每次见了人话很少,可是脸上永远挂着憨憨的笑。他们的孩子生的那么乖巧,他第一次抱着的时候,小家伙闭着眼睛一直睡觉。醒的时候不是哇哇大哭就是挥舞着小手自己玩,咿咿呀呀的发出惹人爱怜的声音。好好的一个儿子,忽然就吐奶抽搐,不到十几分钟就走了。他抱着孩子不撒手,把孩子紧紧贴在胸前,感受到儿子渐渐变凉。串串哭的几天下不了床,胖乎乎的身体几天就变得失了形,好像是挤出水分的丝瓜瓤,一下子没有了生机。很多人都劝再生一个,两个人还年轻,再要一个也是迟早的事。可是东子发现问题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简单,他躺着、站着都似乎能听见儿子在哭,醒着睡着都觉得儿子在身边躺着。他不敢看见串串,看到串串变得木讷的样子,不知道是应该心疼串串还是心疼那早夭的儿子,再也没有心去近她的身子了。串串越发悲伤木讷,东子越发揪心,越发想念儿子。在地里干活,在村上谝闲传,他能会在一瞬间忘了儿子,可是只要一回家,一看见串串,就觉得儿子活生生的在眼前闪现。串串越来越话少,他也越来越爱喝酒了。只有喝醉了,他才可以假装没有看见串串的悲伤,才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喝多了也能睡好,什么都不用想,一觉睡下去醒来就是一天。不用在醒着的时候纠结要不要去抱着串串,要不要再跟串串生一个孩子。日子就在酒精中一天天被麻醉掉了。他越来越贪杯,家里只要有闲钱,他就去买酒,实在没钱,就去赊酒,渐渐的,变成了酒鬼,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兴趣。
串串遭受了儿子夭折的打击,然后每天被丈夫冷落,离开是迟早的事。儿子走后的第二年冬天,串串就被她爹接回去了,再也没回来。家里一下子大了很多,人少了,活也少了,活少了,时间就多了,时间多了酒就多了。
东子多年来没有想过再婚,他想踏踏实实的送走老娘,一个人也乐的自在。可是谁让她是樱花呢?樱花第一次跟玉龙回村上的时候,他也在前呼后拥的人群中远远看着她。她被众星捧月般的簇拥在人群之中,微微仰着头,脸上含着谦恭的笑,不施粉黛,却是清水出芙蓉的素雅。她说话的口音也和村上人不同,声声都是那么软,发音那么轻,跟电视上一样,真好听啊。一群人跟在她后边,不说话,但是逗着她说话,就是为了能多听一句。她走路也是小碎步,不像村上的女人像一阵风一样的走,风风火火。她即使很着急的赶路,也是踩着碎碎的步子,两个胳膊有节奏的一甩一甩的。她就是不一样,和东子见过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其他女人没有的东西,温柔又温婉。东子想起他娘说的话:“樱花就是洋气。”没错,就是洋气。
玉龙哥出了事之后,好多人都打樱花的主意。樱花抱定了谁也不嫁,一个人独立拉扯儿子,东子起初也不敢妄想。孤儿寡母的,能帮一把是一把。走近了,渐渐有了心思。樱花看出端倪,白天板着脸说:“东子,收起你的花花心思。我把你当兄弟,你不要以为我是寡妇就想欺负我,男人都一样,给我帮忙下绊子的多了,别以为我看不出啥来。以后你也不要帮我了,你要的我给不起。”一席话说的东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又气又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吭哧了半天,他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好并不是为了欺负你。”樱花从鼻子哼了一声说:“男人就那点心思,别以为我真不懂。就算你没有,也无法证明你真没有。”东子一股火气窜到脑袋,说了一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然后转身离去。
东子承认,喜欢跟樱花在一起,喜欢看她的笑,喜欢听她说话,但是如果说要想占她便宜,那确实是没有想过的。樱花在他的心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被樱花误以为自己是浪荡徒子,着实觉得冤枉。回来想了想,如何证明自己没有那种心思?只能净身证明,大不了我东子以后遭人耻笑,但是留着残躯还能照样给你当牛做马,每天能看到你,和你在一起。
决心下了很大,可是做起来还是不够果断,自己对自己下手,还是无法做到干净利落,稍微流点血,真心觉得疼。再加上刚一动手,就被老娘发现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啥光荣事,看老娘吓得失神落魄,也于心不忍,净身的念头也被疼痛吓走了一半,另一半被老娘的哭声也拦截在路上了。
东子想一阵,疼一阵,一夜都没有睡好。天快亮的时候,东子又想, 为什么樱花会这么认为自己呢?难道自己真的没有打樱花的主意么?很快他推翻了自己的念头,如果没有亲近的念头,喜欢的念头,为什么要这么帮樱花呢?难道生性乐于助人么?显然不是,那么如果自己有这个念头,是不应该的么?是违背道德的么?男无妻,女无夫也没什么不道德的啊?樱花之所以这么认为,一定是不怀好意的人多了,或者说我确实不够好,我爱喝酒,酒后惹事人人都知道,谁愿意跟一个酒鬼纠缠呢?浑浑噩噩的想了很多,脑子跟一团浆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