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碎片

文/若水无心

破碎再重组,能看到原本隐藏的意象。

我告诉别人我叫零,不是玲,在他们诧异的眼光中我只是微微一笑。因为零无所谓开始,无所谓结束。去年元宵节,和妈妈到广场看烟花,在璀璨的天空,一棵树的影子被剪得支离破碎。我径直向他走去,听不到烟花的嘶鸣,听不到人群的欢笑,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道被踩了几脚,但我还是来到了树下。我伸出手抱住树根,仿佛听到了树的叹息,这个声音在十几年的梦境里一直重复:“零,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树在烟火下显得十分孤独。我总能下他颤抖着枝叶,我抱着树根说:“树,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近处有人的脚步声,好象想靠近又突然怯怕什么。我转过头,看见妈妈的眼泪和烟火一起坠落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听到的是我十二年来的第一句话。

以后,我每天都会和树说话,把不愿意和别人说的都告诉他。我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患了自闭症,但我没有,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那棵愿意听我说话的树。我每次看到他孤独地站在风中,望着天空,我就忍不住说:“我会保护你的。”然后靠在树根上。

“我会保护你的。”我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明亮的眼睛,她叫零,大概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意思吧。我颤抖了一下,叶子大片大片地掉下来,就像那烟火一样没有方向。记忆的闸门一开,洪水汹涌,势不可挡。

多少年以前,我就听过这句话,“飞鸟,你在那里?”多少年?到底有多少年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当时我还是一棵小树,一只雏鸟飞过来,她说:“嗨,我们好象认识了很久一样。”我点头,于是她就每天来。

不知道一个轮回有多久,青苔已经爬上我的脚,我已经站了好久好久了。

零,为什么我们能体会彼此的孤独 ,却无法相互安慰。

蒲公英开在我的脚下,他们抬着头,跟我告别,然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说“树,为什么你不和我们说‘再见’呢?”我只是努力把头抬起来,望着北方的天空,我想说因为我们真的不能再见了。所有的离别都一样。野草在我的脚下蔓延、疯长、枯萎、死亡。是什么时候我已习惯看着一切远去。

对呀,飞鸟,我们也忘了说再见,对吗?

很多年前,那夜的暴风雨冲刷着世界,那时的我还很矮,仅有的树叶在风中簌簌地抖,飞鸟站在面前,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然后张开翅膀,我感觉到她簌簌发抖。雨在那个很深的夜里终于平息了,我们都很狼狈。第二天,晨风催我们睁开眼,飞鸟说:“树,我想去找一个没有暴风雨的地方。”我迷糊地闭上眼。等我再醒来,飞鸟已经走了,她,羽翼未丰。

从那一刻起,我感觉到水在身体里流淌,我努力地成长。我把手掌伸向天空,阳光从指间滑落,在地上留下班驳的痕迹,灵站在细碎的阳光里,迎着风,头发岁风飘扬。我努力地把头抬得很高,想接近天宇,我想看见一只飞鸟在往南。恍惚中,飞鸟的笑容,惶如隔世。

春天里,我的花点染天空,绚烂而颓废,像经过了几个世纪的陈旧。零总在树下,把掉下的残花拼成方格,她就在格子里跳来跳去,像棋子一样,走不出定局。

蒲公英

我们离开时,树只是簌簌地掉下叶子,他总是那么默立着,望着北方的天空。他不肯和我们说再见,因为我们不会再见了。风起时,我们就要飘向远方。树,难道你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吗?

蒲公英在地上画出阳光的图腾,他们渴望随风起舞。我想树也是想飞翔的,只是没有翅膀。我总在黑夜里站在树下,风割着脸颊,我想树在凛凛的寒风中也是如此的落寞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总有一个黑影,默默矗立。我总觉得树在想以前的事,我已经进入他的幻境。

画家VS零

当我在高原的湖边醒来,看见了湖水的冷寂,风鼓舞着我的耳膜。黑色的湖水映着天上的繁星。天空仿佛触手可及。一颗流星掉进湖里。她在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女孩站在树下,大风鼓起她的衣袖,头发翻飞,她一动不动,眼中涌动黑色潮水一样的忧伤。这大概就是灵感吧。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每一步 ,我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坚定,因为我觉得空乏的头脑突然冲入了艺术的思维,再也不会是毫无新异的了。

当我远远地看见那个女孩,她站在树下,紫色的花朵掉在她的肩上,雨在她头上浇着,我知道她不想离开。我不敢走近,怕破坏了一幅绝美的图画。我打着伞,站在远处,仿佛局外人。

数天的静矗,越发觉得所谓的灵感是残忍地看着别人的悲伤不闻不问。大雨浇着我对自己的怒火,我冲过去,踢翻了画架,画纸散落一地。上前,将伞撑起,她转身,抬头,我看见那潮水一样的眼睛,我说:“我们好象已经认识很久了。”她点头,轻轻地笑。

我想,大概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树和鸟,南北望

飞鸟

我告诉树,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不管有多远。我撑开翅膀,向北,向北。

你看,树,我的羽毛已经那么长了,我真的可以飞得更远了。可是我却摔了下来。我在沙漠的上空坠落。粘地的刹那,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我想:飞鸟,你看吧,你怎么就没说再见呢,这样也许再也见不了了。于是我不停地走,风卷过,飞沙走石,我的脚陷进沙子里。落日西沉,沙漠无垠。我站在沙漠中朝着落日,走近,走近。直到再也走不动了,我站着,一群怪石也矗立在旁边,无言无语。

石,沙,风

我是石,在沙漠中千百年站立着,永无止境。 祖先告诉我,我们是为了等待来自远古世纪的风。在岁月里消陨了生命的痕迹。当所有的坚持都绝望了,风,就来了。我们就会化为沙,和他们说再见。飞舞在天空中,有彩虹一样的光芒。

飞鸟站在旁边,她说她的树在南方,等着她回去,但是她已经不能飞翔了,我看见落日在她的眼里落满沧桑。很多次振翅以后,她失去了希望,和我一样等待化为沙。

忽然之间,风来了,我便真的化为了沙,而飞鸟还想坚持残缺的梦想。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心情。我走时,努力地微笑,告诉她一定可以回去的,她懂。

飞鸟

我站在猎猎风中,看着石化为沙飞走了,他们笑着、哭着,忍受着离别。但我没有觉得悲伤,我想,树也许和我一样。树,其实我真的不想你一个人守在一个地方。我只想找一个地方,不再有风雨,不再害怕。那夜的风雨,我也很害怕,我也很怕电闪雷鸣,所以我飞走了。可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风过了,我看着羽毛化为飞絮,我的眼角流下泪珠,我看见自己一点一点地化掉,变成晶莹的沙,散出彩虹的光芒。

原来,鸟也可以化为沙。

画家VS零

画家:零,你看见了吗?这棵树已经空心了,你看见蚂蚁洞了吗,就在树干中央。

零:他不会死的。

画家:这棵树好象永远不肯放弃什么一样,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

零:那,像什么?

画家:像一个孤独守侯的灵魂,从远古一直到现在,把快乐、悲苦都化为云烟,执着地消耗生命的力量。

零:你相信轮回吗?以前的人或事物会因为明明之中的纠结不断地在时间的洪流中涌现、消陨,不断地遗憾,使他们不断地遇见,再错过。

画家:零,你始终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即使没有上锁,也不肯面对外界。是该走出来了。

零:你发现我也许是一个遗憾吧,所以,很遗憾,我还不习惯。

画家:零?

守望,结束

木工:孩子,这棵树已经空心了,你让开,我把它砍下来。

零:不,他还活着,他还在和我说话。

木工:别开玩笑了,树怎么会说话。它长得太高了,养料都抽不上去了,遇到打雷的天气会很危险的,可能会压断电线。

零跑上前去,挡在树前,发出吼叫:别动他!

木工:你让开,怎么那么不懂事呀!

零:你休想。

僵持了几个小时,木工离开,他的脚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感觉生命就要结束了,当人们说再见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一定会再见的,当人们无法说再见时,再见就只有绝望了。最近,所有的养分无法上到树尖,我的手指枯掉了。

零站在地上,一直那么站着,她一直都默默地,最近总不肯离开。画家在不远处,他在画我和零,我们真像一对有默契的朋友,用心在说话。其实,我知道零一直都是孤单的。零,我想偷走你的忧伤。

雨下来了,零总不肯撑伞,画家却撑了,因为他要作画。他也许和我一样知道零的倔强,他也许和我一样心里觉得难过,6但除了旁观,我们都做不了什么。

雨掉在零身上,我看见零的脸上全是水,顺着脖子,仿佛是从眼中溢出的黑色潮水,零最后一次把头靠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她满脸忧伤。

天空撕破了脸,它的厉剑发出寒光,照亮了零的眼睛,照亮了一个发抖的身影,照亮了画家深深浅浅的脚步。一阵剧痛从腰间向发梢传来,每根神经都麻木,那些蚂蚁要无家可归了。

红色的火焰在周围跳跃起来,在雨中显出湿热的气。画家拼命拉住零时,她不停地挣扎。火光中,我看见她犹如一只羽翼未丰的鸟,想振翅飞翔。

接着,我听见每一根骨头碎裂的劈啪声,就像元宵节的烟火,绚烂,瞬息。画家的画陷在泥水里,颜料将积水染得五颜六色,他的伞躺在地上,很安静。

零,请微笑着面对世界,好吗?我不想说再见了。飞鸟,这一刻你应该知道,只有绝望了,才是真正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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