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毛色又恢复了光泽,我躺在阳台上晒太阳。白色的毛发在阳光下微微散发着银光,就像我的名字一样——雪。
对面的哈士奇汪汪叫着:“哎,你做我老婆可好?我不会嫌你年纪大的,也不嫌你胖。”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闭起眼睛假装睡着了。
1
温暖的阳光让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我的母亲是养殖场最漂亮的一头狼,怀抱柔软。虽然她从没有喂养过我,喂我奶的是一个冰凉的细管子,细管子会流出奶汁,应该说那根细管子才是我的妈妈。可我觉得,给我温暖怀抱的才是我的妈妈。妈妈会吟唱世界上最美的歌谣:“荒山远,荒山近,荒山上面生活苦;白天挨饿,夜挨冻,还好遇见善良的农场主;白天吃兔,夜吃鹿,再也不受那奔波苦。”
从歌谣中我了解到妈妈捕食的苦,如今我们在这个地方,谁不是膘肥体健、毛色光亮。
长大些,我被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离开了妈妈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不适应的,我受到了来自其他狼的欺负,身上经常有血痕。
那天我正在吃着食槽里的肉,我旁边一头暗灰色的狼一下跳进了食槽里,我拼命挤,还是吃不到食槽中的肉。
最后,我朝着那只一个躺进了我食槽的狼咬了一口。他转过身要来咬我,我本能地向后躲闪,不自觉撞到一头非常高大的白狼。
那头白狼嚎叫了一声,周围的狼都吓得四散开了,我也吓得打哆嗦。
他也是银白色的皮毛,吃着最好的伙食,长得非常高大,头也特别的大。那是一匹非常英俊的成年公狼。我知道他,他叫白野,场主说他性子野,叫他白野。整个养殖场他的体格最好,没有狼敢惹他。甚至全副武装,总是拿着一根电棍嚣张的场工都有些惧怕他。
我老早就听过他的故事,他不是在农场长大的,是半大的时候被场主从外面的世界回来的,他的出现让整个家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我们的家园大家各自为阵,会有一些小的纷争,但是他来了之后那些各自为阵的狼都奉他为头领,纷争似乎也少了许多。
我以为白夜会咬断我这头小狼的脖颈,毕竟他曾咬死过家园里最健壮的狼。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吟了一声,可是即便是这声低吟也吓得我魂飞魄散。
2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发现白野也没有那么可怕。
他有时候也很孤独,他会望着家园外面张望。我想他一定像我一样在思念他的妈妈。
他有时候也很温柔,我被欺负了身上有伤躲在角落。他发现了竟然过来帮我舔舐伤口。
“你也在想你的妈妈吗?”那天他又望着远处发呆,我忍不住问他。
“妈妈?”他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我。
“对,妈妈。”我回答。
“你?是从外面来的?”他疑惑地问我。
“不,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的妈妈特别温柔,小时候,我经常在睡梦中听见惨烈的哀嚎声,我躲进妈妈的怀里,她总是给我唱世界上最美丽的歌谣。”
“妈妈?”白野呢喃一句,“你妈妈呢?”白野转过他那硕大的头颅望着我。
“在那边小狼崽的房间里,自从我断奶离开房间之后,就没有见过妈妈了。”我回答。
白野望着我说的小狼崽在的房间方向,目光深邃,就像看不见底的深谷一般幽暗。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边会听见哀嚎啊……”
半夜,我感到一个白色身影来到了我的身边。
白野?
“跟我走吧!”白野说。
“去哪?”我好奇地问。
“逃离这里。”白野说
“为什么要逃离这里,这里多好啊……”
“你知道我们以后会被怎样对待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白野说着轻松地翻出了铁栏,跳上窗台,顺着一个风扇口钻了出去。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翻出铁栏,却怎么都跳不上那细窄的窗台边。
“我的老天,你是狼吗?你是猫吧!你怎么爬上去的。”我翻了几次都失败了,颓然地睡在地上喘着粗气。
白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了回来;“这里不算高,窗台也不算窄,你太胖了。很危险!你想知道你小时候听到的哀嚎声是怎么回事?明天开始少吃多动。”说完像鬼魅一般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心里暗骂一句神经病,“我是家园里最瘦的了,好吗?”我想翻回自己的小窝,却怎么都翻不回去。直到大汗淋漓,好容易才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虽然心里骂他,可是他是头狼,他的话我不敢不听啊。我开始不再拼命地抢食,我开始不停运动。其实,只是怕他找我麻烦。
三个月后的一天夜晚,他又出现了。
我跟着他翻过了低矮的铁栏,顺着窗台从风扇口钻了出去。绕过白天我们遛弯地草地,从一处铁网下钻过,我去到了家园里我从未涉足过的地界。
一声哀嚎凄绝异常,似乎可以将天都吼破。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这是怎么了?”
“想知道?”自己去看看。
我顺着墙角走,来到窗台下奋力一跳。我看到了窗内的景象,哪怕只是一瞥,也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可怕的景象。
里面的狼,那只老欺负我的灰色毛发的狼被……被剥了皮。
“这就是你们天底下最善良的大善人做的事。”白野嘲讽一般看着我。
“不!不可能。”我既害怕又绝望,浑身哆嗦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跟我走吧!”白野说。
“去哪?”
“逃离到外面的世界去。”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白野低下了那颗硕大的头颅,半晌才说:“比这好。”
我犹豫着,“我不想去。”
“我打算今晚就走了,你不想去就回去吧。”
听见他要走我一下子慌了神,自从白野给我舔舐伤口后,没有狼再敢欺负我,没有狼再抢食我的食物。他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其他的狼跳进我的食槽:“你别走。”
“我本来就是外面的狼。”白野说着向前方一处低矮的绿植走去。
“你等我,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一块走。”我追上了白野。
3
我不知道跟着白野走了多久,反正从天黑走到了天亮。我们去到的世界有房子,还有许多人。有许多盒子下面装了四个圈,跑得飞快,听周围的流浪狗说,那叫汽车。
“怎么会这样?这里以前是一片森林?”白野颓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我们回去吧!”我对白野说。
白野转过身微笑着看着我:“你信不信我?”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微笑,在家园的时候总是觉得他特冷漠无情,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我点了点头。
“我会带着你找到森林的路。”白野说。
白野和我一起在这个城市里流浪,一起翻过垃圾箱,一起抓过死耗子,还和他和野狗打过架,都是为了填饱肚子。
城市里的野狗比家园里的狼同伴还凶狠,有的成群结队,让我和白野吃过不少亏。
我和白野走了许多路都没找到去森林的路。我们在城市中奔波觅食,却从来没有吃到过一顿饱饭,只有那一次,那一次天色渐暗,城市里亮起了璀璨的灯光。我饿得连路都快要走不稳了,白野在我前面走着,身影似乎也变得摇摇晃晃。刚刚出来的时候他的毛色多么漂亮,现在有血迹、有伤痕、有污渍,比原来也瘦削了许多。一点没有了原来帅气的感觉。
这时,前方的白野停住了脚步,发出了熟悉地低吟。他只有在攻击的时候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顺着他的身影望去,前方有一只瘸腿的老狗。是那只带领过其他狗和我们抢食的老狗,不知道怎么在这里受伤了。
那只老狗看着白野竟然不怕,反是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神色,慢悠悠地发出沙哑地声响:“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狗,有被人遗弃的失落者,有追求自由自己跑出来的寻觅着,只有在你们眼中我才看见真正的火焰。你们……”老狗话还没说完,白野已经咬断他的脖颈,鲜血将老狗肮脏的皮毛添加上了一抹鲜红。
白野破开他的胸膛,开始啃食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还不快来吃。”白野一边说一边继续啃食着。
“不,我们怎么能吃他?他是我们的同类。”我回答。
白野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蓝光,嘴角的鲜血顺着他的白毛滴答着。“你是狼,不是狗!”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寒而栗,白野将一块血红的肝脏放到我面前。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恐惧,我忍不住像白野一样开始啃食那只老狗。
吃饱之后,白野教训我:“你别看我捕食就跟着来,这个城市的人类很可怕,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这种残忍的行迹可能就没法活命了。要像我一样在背街背巷的地方下手。”说到这白野顿了顿“还是不要下手了,太危险了,等去到森林里,你可以放开手脚去捕食,我把我会的都教你。”
3
就当我以为永远要在城市里当一条狗的时候,我们找到了回森林的路。
白野抑制不住地兴奋向森林狂奔。
我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市,细碎的人声、脚步声,车辆开过的噪音,还有偶尔响起的喇叭声似乎伴随着童年的歌谣又响了起来:“荒山远,荒山近,荒山上面生活苦;白天挨饿,夜挨冻,还好遇见善良的农场主;白天吃兔,夜吃鹿,再也不受那奔波苦。”
“雪,你在发什么愣?快走啊。”白野呼唤。
“那个,我不想抛弃我的妈妈……”我回答。
“妈妈?你是说给你喂奶的机器妈妈?”白野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看不出是喜或悲。
“不,不是的,你说的那台巨大机器,会有一个吸管冒出乳液,那个我原以为也是我的妈妈。可是,我来到人类世界就更肯定她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会说话的,每当夜晚哀嚎声响起,我害怕的时候就会跑去妈妈身边。妈妈的皮毛特别柔软、妈妈的声音特别温柔。我害怕的时候她就会唱好听的歌谣哄我入睡。”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向白野描述着我的妈妈,在我最害怕的时候给我温暖的妈妈。
“我在那个地方从来没有见过你描述的这种温暖。我见到的,只有冰冷、敌意和懦弱。”白野吐字一个比一个重,最后的“冰冷、敌意和懦弱”几个字像几块大石一般落到了我的心口。
“我的妈妈不是这样的,我想回去找她……”我对白野说。
“你确定要回去?”白野问。
我低着头,望着眼前的尘土:“我们也不该丢下我们的同伴,我们可以带他们去森林啊。”
“回去,你不要和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千万不要把外面世界的危险告诉他们。”
“为什么?他们是我们的同类,我们怎么能骗他们?”我疑惑地问。
白野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向着家园的方向走去。
我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笼罩在郊外橘黄色的灯光之中,白的毛发看不出了肮脏的血痕,呈现出了和灯光一样橘黄光辉,是那么温暖。城市的璀璨灯光在远处黑蓝的背景下闪耀着点点橘光,像一幅绝美的画卷。
4
在外面的生活让我的行动变得更加灵敏,我和白野轻易翻过了隔离带,去到了小狼崽居住的区域。我回来,回到了我曾经居住的房间,狭小、肮脏。
巨大冰冷的机器下面有一根细管子,那里提供着母乳。
我也看到了我的妈妈,我狂喜的跑过去,我的妈妈又开始吟唱起了歌谣:“荒山远,荒山近,荒山上面生活苦;白天挨饿,夜挨冻,还好遇见善良的农场主……”机械地模仿着我们的叫声,一句句一声声一遍遍地重复着。
“妈妈、妈妈……”我一遍遍地呼唤着。
妈妈依旧吟唱着歌谣不理会。
白野冲上前撕烂我妈妈的胸膛,没有一滴血液流出来,我看到了一个冰冷的盒子发出声音。
白野笑了,他这次笑没有一丝喜悦,满满的苦涩从他笑容中溢出:“这就是你的妈妈?”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不会。怎么会?”
“走吧,和我去森林里,我教你捕食,教你做一匹真正的狼。”白野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回去?那我们的族群呢?难道因为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们活该被剥皮吗?”我问白野。
“把一群家畜放到野外只会害死他们,更何况他们永远不敢踏出围墙一步。”白野一字一句地说着,此刻他目光冰冷,像极了那个冰冷的妈妈。
“不,不会的。我们把真相告诉他们,我会和你走,他们也会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我们的同类。”我对白野说。
白野向着成年狼区的房间走去,我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还未来到房间中,在外面遇到了曾经白野的手下。
那些曾经惧怕他的狼漏出了狼牙。
“白野,你们还有脸回来?”一头膘肥体健的狼咆哮着:“因为你们的逃跑,场主把我们看管得更紧了,让我们无法跨出这房间一步。”
旁边的几头狼围过来,目光凶狠地看着白野。
为首的那头狼上前一步,白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断了他的脖颈,鲜血像我在城中公园见过的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那几头气焰嚣张的狼似乎受了惊吓,后退了几步。
“去把所有的狼招来,我有话说。”白野气势不减,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他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几头狼向一片黑暗地房间深处跑去。
“现在走还来得及,雪,走不走?”白野问我。
“不,我们不可以抛弃他们。”我异常坚定地对白野说。
白野转过身,以一种严肃异常的表情注视着前方的黑暗。不一会,白色的身影纷纷出现,像黑夜里漫起白色的海浪。
“你们知道这个农场为什么养狼吗?因为场主只想要你们的皮毛,最后你们都会被剥皮。”白野淡定地述说着我们看到的那一切。
狼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接着议论说越来越大。
一头老狼走上前,仔细地看着白野,转过头问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想起了白野在回来路上和我说的话,“千万不要把外面世界的危险告诉他们。”我闭上眼睛,他们是我们的同类,为什么要欺骗呢?我睁开眼睛述说:“外面是一个城市,很危险。我和白野在外面吃过死耗子,和野狗抢过食物,翻过垃圾……但是我们找到了去森林的路……”
“骗子,他是个骗子……他是自己过得不好了想骗我们出去……”一只狼疯了一般地叫嚣。
“对啊,场主这么好被他描述了成一个恶人。”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
“你们看他现在毛色灰暗瘦的不成样,外面肯定不好,你看他毛都秃了。”
“他一定是想再做我们的头领,回来怕打不过我们,想骗我们出去,继续做我们的头领。”
反对白野的声音越来越大,成为一股股浪潮湮灭了我的争辩。
“你走。”白野说。
我茫然呆立,傻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为首的狼围过来想攻击白野,白野露出了狼牙,一头狼冲上前,白野对着他颈部咬去,那头狼迅速躲闪开了。
四五头狼围了上来,白野挡在了我的前面,和他们嘶咬开,白野身上的白毛被鲜血染红,陈旧的伤口裂开形成了新的血痕。
“你走。”白野再次咆哮。
恐惧?害怕?混乱?
我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转身离去。慌不择路地我跑出房间,冲出农场,无意间触发了警报。
“有狼逃跑了。”我听到了场工叫唤。
两个场工紧跟在我的后面,我慌不择路,逃进了一个小区。
我不断地向前奔跑,后面地两个场工不停追逐。我跑到一栋单元门口,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见我迎面跑来,吓得跌坐在了台阶上。
我将前脚跪下,匍匐在那女孩面前。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远远的两个人影越来越近,我只觉得眼睛里似乎有泪要流了出来。
“是条流浪狗吧,最近都在捕杀流浪狗。它是在求你救她。”女孩身后响起了一句女声,看样子像女孩的妈妈。
女孩愣了愣,将手上的狗圈戴到了我的脖子上。
妇女身后的哈士奇不怀好意的看着我,似乎不满我占用了他的狗圈。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后的尾巴翘起来,使劲地左右摇摆。
5
阳光越来越温暖,身上的毛发似乎要被阳光灼伤。我转过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屋内。
对面的哈士奇又汪汪地叫着:“哎,你做我老婆可好?我不会嫌你年纪大的,也不嫌你胖。”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头闭起眼睛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