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故城,西域广袤大地上的一片落叶
1
当橘黄色的斜阳透过残缺的佛塔打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被风抽走了水分的皮肤,被鞭子磨去了棱角的躯体,被岁月的刀锋割裂的咽喉,泛出一道血色的火焰,像藤一样,继续蔓延。
当阳光的眸子低垂到土堆之时,你是在戈壁上行走的黑衣人,在寒风中露出你的骨架,和你在西域广袤的沙漠上扑棱的心跳。
只有通过你的傲骨,重新回到2300多年前在皓月的星空下,在黄土上和车师人一起挺拔的城市。也只有你微弱的气息,才能遥想故城在荒野大漠中曾如烟花的繁华,也如流星的坠落。
2
你是西域三十六个姐妹中最端庄秀丽的,有蜿蜒的交河从你的双肩淌过,有伟岸的黄土地像佛一样注视着你,有火焰山的热爱包围着你,有车师前国的护卫守护着你。
你,是一朵吐蕊的葵花,端坐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中,守在一块赭黄色的简书里。每天幸福地望戈壁滩上灿烂的星空,看飞鸟从蔚蓝中谦卑地飞过,研究骆驼刺的生命因大漠而坚韧还是大漠因骆驼刺的召唤任性地吐纳苍翠。
你,是一座平凡而安静的城,你只想像月亮守着黑夜,像贝壳守着沙滩,像晚霞守候明天新一轮的太阳那样,好好守护着城里的人,守护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舍一院,一塔一林,一根一茎。
世上很难有永恒。一旦遭遇暴风雨,平静的生活也会掀起涟漪。一旦遭遇战争,再边陲的地方,也会变为废墟。
这种毁灭性的伤痛,就像身体里的毒瘤,一旦发生,往往很难控制,甚至无法逆转。
3
曾经丝绸之路上歇脚的驿站,被冷兵器交替的光影掩埋在牙尔乃孜沟。
曾经按照中轴线延伸到东西南北的巷陌,已满目疮痍,在残阳下叹着往事。
从作坊、街巷传来的笑声、脚步声、袅袅的炊烟声,已被黄沙掩埋。
你,是一片锈迹斑斑的落叶,从枝繁叶茂的地方,跌落在苍茫荒野中,变为灰烬,沦为大地的忧伤。
从此,你是一个形容词抑或名词,躺在古诗词的叹息中。“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的悲壮哀怨,“交河城边飞鸟绝,轮台路上马蹄滑”的苍凉孤寂,“暮投交河城,火山赤崔巍”的豪迈凝重,声声悲悯,字字真切也无法复原你曾经的容颜。
4
雨水之后的古西域大地还是春寒料峭,官署区和居民区的断墙正吞下苦涩的泪。城里的深宅大院已看不到往日的繁芜,残留着一堆干涸的黄土守着这个孤岛。神坛上、塔柱上的经文已灰飞烟灭,谁来佑护城,谁来叩拜城?
车师人建城时“减地留墙”的智慧无法阻止城被毁灭的脚步,城似战壕,如堡垒的设防工程也在冲突与文明的交替中化为乌有。
此时,寒风就是利箭,剪掉了悲悯的过往,剪掉了雄踞在吐鲁番大地的旧梦,只留下靠血脉支撑的骨头。
仿佛班超父子匆匆的脚步还未走远,仿佛岑参的句子还在废墟上吟诵,仿佛玄奘大师的那一抹绛红还在深蓝下燃烧,仿佛细君公主的衣襟还在交河畔飞舞。
落叶曾来到人间挂满枝头,也曾滋润大地留下回忆。落叶曾是一块翡翠修饰树木的苍翠,也曾大彻大悟入定在岁月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