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桌叫林越娜，模样机灵可爱，她综合素质很高，也许是这个缘故，我对她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以前的体育课我都是坐在阴凉里听葛倩八卦，自从做了林越娜的同桌，我便开始陪着她一起训练，她会告诉我一些运动技巧，即便如此，每次熬到下课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然后我会发誓，“以后再也不陪她练了”，但下节课我又会鬼使神差跟着她走。
“郑佳瑶，我们可以交换日记吗？”林越娜问。那天正好是星期五。
日记还能交换？反正我也可以看她的，于是便答应了。
只是，在我打开她日记本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她的日记可以和别人交换——厚厚一本记录的全是她的学习心得，历史事件分析，某本书的读后感……我觉得林越娜好调皮，难道日记本不应该是写自己的隐私吗？我想到自己的胡写乱画，天哪，还有一篇模仿《麦田的守望者》主人公说话的作文，我实在是太大意了！终于熬到开学，我俩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换回日记本，并且各自心领神会地谁也不再提起此事。
林越娜从不语人是非，她与班里的每个同学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人和善又俏皮可爱。她也是班里唯一一个参与到历史、政治、新闻等话题讨论的女生，并且她的发言毫不逊色于沈卫星、江浩、宋晨铭……这些男生们，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聊这些比上课还要枯燥的事，但却觉得她很厉害。
我越来越难以完成宋睿轩布置的任务了，在放弃的边缘挣扎着，同样挣扎着的，还有宋睿轩。一天他在检查我练习册时，沉默了很久，我也越来越不安，脑袋里不停地重复“放弃吧！”我想把这个声音传达给宋睿轩，他却拿着我的练习册走了，没有讲错题，没有布置新任务。。
如果宋睿轩把花在我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全都放在他自己的学习上，那他现在有没有可能已经追上宋晨铭了呢？
算了，就这样了，我这也算努力过了吧！考学可没那么容易！听到身后葛倩她们讲武侠小说的叽喳声，我立刻被吸引了去，她们讲的太棒了，眉毛、眼睛和手随着剧情起起伏伏，真是绘声绘色，我沉浸在她们的故事里，忽然，一只大手把我拽了出来，我尴尬地用力挣脱。
“郑佳瑶，我们要提高的是你的成绩，所以，你需要更加倍地努力才会有效果。”宋睿轩压制着情绪，把练习册还给我。
“我不想努力了，就这样吧！”我转身回到座位，把练习册丢在桌子上，可是练习册偏偏就把宋睿轩刚才批改的那一页展开给我看——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解题思路。我合上练习册，跑出教室。
我还记得刚来这里上学的时候，那会儿觉得校园很大，我和李亦然总爱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转个没完……转眼三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以前我和李亦然探索过的那些犄角旮旯，在整个三年里似乎只是和我们对望过一眼，而和我们有着密切牵连的，也不过就是脚下这条马路和马路两侧的杨树。那些杨树似乎和三年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它们一直站在这里，见证着这里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我伸手滑过树干，有点糙，有点凉。
我和李亦然来学校报道那天，我穿了一件大红色雪纺料子的长袖系扣上衣，偏大人款式那种，衣服很肥，那时候我还很瘦，才八十来斤，也不知道怎么就胖成了现在的样子，李亦然也穿一件很大人气的连衣裙，我们用衣服掩饰我们身体的幼稚，这种行为真幼稚呀！如今，一切都已了然了——我的命运，或者说我们大部分同学的命运，突然就和我们父辈的命运重叠了，他们也曾在这座校园度过三年的懵懂时光，我们也即将离开这里，走向现在的他们。而这座校园，也将会和李亦然我俩曾经探索过的那些犄角旮旯一样，再不会和我们有任何牵连。走出校园后的我们，再不用去扮演大人了，这个社会自然会以大人待我们，工厂会面向我们招工。以后再也不能农活干到一半就耍赖回家了……
溜达到操场门口时，看见几个体育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怀着侥幸心理，混在里面，试图逃出这里，但却被看门大爷拦了下来。可是，在被拦下来那一刹那，我忽然急切地想要回家。于是，我掉头跑向操场，操场的围墙只有一人高，我搬来几个砖头，垫在脚下，从墙头跳了出去。
爸妈还没回家，弟弟在街上跑着玩，奶奶正在水池边洗菜，我“哇”的一声，扑到她的怀里，奶奶以为我在学校受了委屈，不停地问怎么了，可是我也说不清楚。
梦忽然碎掉了，以后再也没有梦可做了，所以感觉很心碎？！
因为没有出入证，只能原路返校。但是这回却没那么幸运，当我翻上操场的墙，脚底忽然一滑，我下意识地伸手扶墙，墙上砌满了碎玻璃，手摁在了碎玻璃上，右膝盖也摁在了上面，我忍痛咬牙往操场一跳，没站稳，又跪在了地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
我拐着腿走到操场的路灯下，等待着疼痛慢慢褪去。偌大的操场空荡荡的，我想起了林越娜教我的短跑提速技巧，膝盖又是一阵疼——林越娜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技巧的？她的日记本上还记着那么多学习方法，如果我也掌握了那些方法——没用，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投入到枯燥的学习中。
回教室的路上，我碰见了李亦然，她申请了三餐回家吃饭，这会儿刚吃完晚饭回来。
“郑佳瑶，你的腿怎么了？”李亦然问。
她看见我很开心，递给我俩桔子，见我没接，就把橘子塞进我的口袋里，并补充道：“这可是小妹让我带给你的。”
“李亦然，我刚才摔了一脚，走不动路了，你背我回教室吧！”我说。
“想得美！自己走！”李亦然不理会我，继续往前走。
“哼！要是小妹肯定会背我的！”我故意这么说。
“小妹肯定会背你！郑佳瑶，你是否还记得小妹今年才八岁？要点儿脸好不好，自己多少斤心里没点数吗？”
李亦然见我走的实在费劲，于是又折返回来，拉我。
“疼，疼，慢点，李亦然，慢点……”李亦然认定了我矫情，根本不管我说什么，连拖带拽把我弄进了教室。我生气地骂她“蠢货”，骂完还不解气，又抄起本书朝她扔去，李亦然接住书，指着我桌子上的饭盆，问：“这都几点了，李亦然，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谁给我打了饭？我饭盆不是在宿舍吗？
李亦然把书丢回我桌上，然后它又自动打开到宋睿轩写满密密麻麻字的那一页。我忽然感觉那些字动了起来，它们爬上了桌子，爬上我的饭盆，这还不够，它们又慢慢向我靠近，爬上了我的手、胳膊，我立即合上练习册，把它丟进了桌兜。
“郑佳瑶？”
不想理李亦然！
“看你那样儿……谁稀罕管你似的。”
“不稀罕你还赖在我这儿不走！”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好人怎么不把我背过来？”
“行了，郑佳瑶，我眼不见为净，走了——哎——我说你什么好，瞧你那点出息——就只会和我发横——”李亦然终于说完走了。
我收起饭盆，拿出沈晴送我的浅蓝色的日记本，开始胡乱涂画了起来。我画了一棵奇怪的大树，这棵树一半儿长在光里，一半儿长在阴凉里，光里的那半儿，有人悉心照顾，定期浇水，所以它长得又高又大，就像我喜欢的那些杨树，而阴凉里的那半儿，长的歪歪扭扭，很丑，没有人喜欢它，可没人知道这棵树喜阴耐旱，歪歪扭扭才是它本来的样子。
我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出来了，林越娜看见我擦泪，问：“瑶瑶，怎么啦？”
她的声音很轻，带一丝她所特有的俏皮，很好听。
“没事！”我说。
“真没事？”她笑着问，那笑容很干净，透过她的眼睛我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就是……我学不会……也学不下去……不想学了。”我说。
“要不要我帮你？”
“你愿意帮我？”毕竟已经接近中考了。
“我当然愿意啦！”林越娜说。
“你真好！”
林越娜是真诚的，我却不敢再碰这些美好的希望了。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宋晨铭的声音：“瑶瑶，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什么？”冷不丁地被这样明目张胆的恭维，我有点不自在。
“你说话声音真的很好听！”宋晨铭重复道。
“你瞎说！”
“我说的是真的，娜娜可以作证，对吧，娜娜！”
林越娜忽然被点名，显得有些错愕，宋晨铭接着说，“娜娜，你说她说话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嗯！”林越娜尴尬地笑了笑。
手上的疼缓解了不少，但膝盖的疼越来越难以忍受，晚自习下课，林青搬着她的书向我走来，她要换回座位，我忍着膝盖的疼，拒绝了她。
“不行，必须得换回来，我想越娜了，那本来就是我的座位啊！”
我挣扎着起身想离开，结果膝盖又碰到了桌子腿儿——今天可真倒霉！
“郑佳瑶，我可没碰你！”林青说。
“你要想换自己换吧！”我说完便扶着桌子单腿一步一步往前蹦，好不容易蹦到门口，看见门口的台阶，想到宿舍门口的台阶更多，想到距离厕所那么远……
“瑶瑶，需不需要扶你？”又是宋晨铭，这个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可是，他还没等我回答，就撩起了我的右裤腿，周围那么多学生，我尴尬极了。
伤口的血已经干了，从膝盖流下来，染红了白色的袜子。
“走吧，我背你去医务室看看。”
可是，我这么胖，他那么瘦，医务处那么远——
医务室大夫给我处理了伤口，手上的伤口多，但比较浅，膝盖的伤口不大却很深，大夫担心有碎玻璃留在了肉里，让尽快去校外医院检查。
我坐在医务室等家长来接，宋晨铭也一直待在医务室陪着我，我觉得他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坏，除了花心一点儿。爸爸难得没有先骂我，而是先关心了我的腿伤，然后便带我去了镇上的医院。
“那个男生是谁？”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爸爸非常严肃的问我，我也立即提高警惕。
“哪个男生？”
“你送桔子的那个。”
“哦，他叫宋晨铭，是我同学。”
爸爸沉默了片刻，又问：“为什么送他桔子？”
“为了感谢他把我送到医务室。”我如实回答。
“以后注意，不要和男同学单独待在一起！”
“知道了！”
一周后返校，我吃完早饭，混乱收拾好东西就出发了，郑琏琏也猴急地撂了筷子，大咧咧地追出来，凑到我跟前悄声说：“姐，我给你把那男的揍了一顿。”
“什么？你揍谁了？”
“你偷偷谈对象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把宋睿轩打了吧？
“不是我说，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个好男人的眼睛长那样啊，快翘上天了。哎，姐，你觉得我好哥们龙虾怎么样，他可是我们班游戏打的最好的，弹弓打的也好，比我打的好。”
我越听越气，从院里抄起一块板砖，向郑琏琏砸过去。
“我让你多管闲事！”
这下，我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睿轩。
林青果然把座位换了回去。沈晴的笑容化解了我的尴尬，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她鼓励我，我拥护她”的那些日子。
为了躲开宋睿轩，我向班主任申请了三餐回家吃，李亦然很开心，我们中午约好一起去买雪糕。我的钱放在桌兜里，回去拿钱时看见一个又胖又壮的体育生不好好走路，按着宋晨铭的肩膀助跳。这个体育生叫郑飞，是学校有名的痞子。我死盯着郑飞，试图从他的脸上判断这究竟是男生间的玩闹，还是冲突的开端。
“哎呀——郑飞你干嘛？”宋晨铭淡然地回应。他没有抬头，手里的笔还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从郑飞脸上捕捉到一丝孩童般地笑容，正要松一口气，却见笑容转瞬即逝，犀利的目光突然瞪向我，我吓了一跳。
“看什么看，小贱人！”郑飞骂道。我立刻收回目光，拿了钱，正要赶紧离开，宋睿轩忽然走了过来，他冲着郑飞嚷道：“郑飞，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郑飞挥起拳头就要打宋睿轩，宋晨铭立即拦抱住郑飞，郑飞挣脱不过，便骂出更难听的话来：“我就说这个小娘们儿怎么了，贱人、婊子、荡妇……”宋睿轩一拳打在郑飞嘴角。这下，任谁也拦不住郑飞了，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周围的桌子被撞的东倒西歪，桌子上的书掉得满地都是，混在一起，好多同学上去拉架，我呆呆地站着，脑袋一片空白。
两人被分开后，宋睿轩低头走回了座位。我想我得去看看他，又觉双脚异常沉重。
“去哄哄我哥！”不知过了多久，宋晨铭凑到我跟前说。我当他是好意，更觉得自己太过扭捏，于是深吸一口气，也不去想怎么安慰的话了，直接胡乱地走了过去，周晖（宋睿轩的同桌）不在，我就坐了下来，偷瞄了几眼宋睿轩，他顾自把头扭向另一侧，不理会我，我便凑上去叫他，问他有没有事。过了好长一会儿，他终于肯转过头来看我，我也才看清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接着一股让人透不过气地压抑感席卷而来，我逃走了。
我去小铺买雪糕，回来见班主任在教室溜达，回座位时，特意绕到宋睿轩那，悄悄把雪糕塞给他。那是我挑的小卖部最贵的雪糕，我本想靠它缓解一点点我对宋睿轩的愧疚，结果班主任在教室一直待到下课，雪糕都化了。我朝宋睿轩那边看了一眼，却不小心看到他在低头吃那个化掉的雪糕。哎！我的内疚又加重了些。我很烦恼，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我发现一旦开始假装，一切又都变得容易了，我也能和宋睿轩按照以前的方式继续相处了。
也许是回家吃饭的缘故，我大部分课余时间又和李亦然混在了一起。我们喜欢去操场溜达，中饭后一次，晚饭后一次。有时候是李亦然我俩，有时候宋黎也会和我们一起，宋黎是李亦然的好朋友，但有宋黎时我会非常不自在，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我穿反了背心，或是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我也不知道哪里穿错了，可她就是不说出来。
那天中午，我们刚走进操场，就听到远处传来宋晨铭的喊声：“瑶瑶——，郑佳瑶——”
只见宋晨铭坐在操场那头的双杠上，使劲摇晃着手里的书，和我打招呼。
我正欲摆手回应，不小心又撞上了宋黎那奇怪的眼神，于是我又把手缩了回去，看了一眼远处的宋晨铭，祈祷他别再瞎喊了。
不一会儿，葛宏伟也加入了我们，他平时和李亦然、宋黎走的比较近，我们四个边走边聊，确切的说是他们三个聊，我听，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实在无趣，便也参与到了他们的聊天中，聊着聊着，葛宏伟忽然拍了下我屁股，接着，他们三个仍继续聊天，葛宏伟似乎也没有觉得他刚刚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可是假如真是这样，那他也一定拍过李亦然、宋黎的屁股，难道她们能够忍受被一位异性同学拍自己的屁股？可又为什么她俩还和他走那么近呢？还是说被异性拍一下屁股本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快走近双杠时，宋晨铭又开始喊我，我趁机离开他们仨，向宋晨铭走去。宋晨铭见我过来，有些意外，哈哈哈地笑了几声，然后就看着我的雪糕撒起娇来：“瑶瑶，我也想吃雪糕。”
于是，我把手里的雪糕递给他，他停顿了一下，我才忽然意识到和一个男生这样吃雪糕似乎挺奇怪的，但是，紧接着他便张开嘴咬了好大一口，嘴巴都倒腾不开了，含含糊糊地说：“好吧，为了感谢你请我吃雪糕，我给你读故事听，怎么样。”
我见他这样，便也不觉得什么了，走到另一个双杠旁，坐在地上继续吃我的雪糕。
“你坐那么远能听的见吗？”
哼！我又没有那么想听！
吃完雪糕，我就去双杠上挂了起来，宋晨铭读的相当夸张，等他读累了，我也挂累了，我们就一起回教室。回去的路上，宋晨铭忽然拐到我的前面，说：“瑶瑶，走慢点，我腿疼！”
“你的腿怎么拐了？”我问。
“前几天被一群小屁孩打了！”他瞅着我说。
什么？郑琏琏打的是宋晨铭？
“我不管，郑佳瑶，你得对我的腿负责！”宋晨铭接着说。
“哼！我凭什么负责，我又没打你，你找郑琏琏负责去呀！”我说完便往前跑了。
“郑琏琏是你弟弟吗？”宋晨铭追上来问。
哼，不是腿疼吗？我跑的更快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郑琏琏打的是宋晨铭之后，我心里偷偷着乐了好久。
一回到教室，宋晨铭便问：“你什么时候还我书？”他说的是我之前借的那本《麦田的守望者》。我还没想好，回他说，等看完了就还。他又哈哈哈地笑。我们说好下午吃完饭再去读，约好以后每天都去读。
到了下午，我们的读书地点从双杠转移到了主席台，我坐最下面的台阶，他就坐在最上面的主席台上。
“轮到你读了。”他便把书不客气地扔给我，然后双手撑头惬意地趟了下去。我捡起书，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遇到不认识的字，读不出来的词、句子，就跳过去，他有时候察觉到了，就哈哈哈地笑两声。
后来，不知为什么，每次都轮到我读。宋晨铭要么闭眼躺着，要么就坐着吃零食，好不自在！我，哎，谁让郑琏琏打了他，再说我也不想还他书，所以他让我读，我就读。
当然，自从轮到我读之后，我们读的书也就开始由我来保管了。于是，我的上课时间变成了看书时间，除了班主任的课，其他老师都不管。
后来，我就不再按顺序给宋晨铭读了，只把那些我喜欢的片段读给他，他似乎也不在意，有人给他读，他就挺开心的。
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书，有《飘》、《老人与海》、《围城》、《平凡的世界》、《茶花女》、《欧也妮·葛朗台》、《百年孤独》……宋晨铭负责借书，碰到喜欢的故事我就反复地读，碰到不喜欢的我就囫囵吞枣地读，他从不劝我学习，甚至经常帮我打掩护，这样一来，我们倒也相处的不错，甚至还时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气、美食、喜好……
我有时也会忽然问他：“既然没有刻意不理谁，那不如主动和沈晴打个招呼？”
他会反问我：“你为什么想要我和沈晴和好呢？”
“啊？因为……那个时候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很快乐！”
“那你现在不快乐吗？”
“现在当然也快乐！但是不一样，人多了更快乐。”
“哈哈哈……傻瑶瑶。”
接着，话题就被他岔开了，“瑶瑶，你喜欢猫吗？”
“喜欢，我喜欢黑色的肥肥的那种！你呢？”
……
天气越来越热，我和宋晨铭中午的读书没过多久就取消了。而我读书的兴致反而越来越高。
有天午休，我正在看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看到死神让阿玛兰旦为自己缝制寿衣，并应允她尽可能做的精美复杂，还说她会死在完工的当天傍晚。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感受。尽管后来阿玛兰坦非常坦然的接受了死亡。但是，我想我做不到，我太恐惧死亡了，永远都接受不了死亡这件事的。
“瑶瑶——”沈晴忽然打断我，她拿腔作调地说：“瑶瑶，你真不看睿轩的作文？”
沈晴是语文课代表，她刚才已经问过我一次了，不过她今天很奇怪，以前也没见她对谁的作文这么感兴趣。郑小意也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说：“是啊！是啊！郑佳瑶，快看看吧！”
周围乱糟糟的，宋睿轩的作文本被传来传去，当它传回到沈晴这里时，沈晴半开玩笑地给我读了起来：
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她善良美丽……
我不想听，也不知道怎么阻止沈晴，正不知所措时，沈晴的声音停止了，作文本被宋睿轩夺了回去。
可是宋睿轩的作文真是那么写的吗？难道宋睿轩不知道老师会批改吗？为什么沈晴和郑小意都让我看他的作文？糟了，假如宋睿轩真是这么写的，难道他们以为那个女孩是我？我扭头去看宋晨铭，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学习，没有和其他同学一起起哄，他抬头回应我，一张异常平静的脸映入我眼里，我大吃一惊。
下午的政治课上，老师圈了重点让同学们自由背诵，宋晨铭还没借来新书，我有些无聊，于是悄悄问宋晨铭：“喂，你今天考虑的怎么样啦？”
宋晨铭清了清嗓子，凑到我耳边说：“瑶瑶，你真的想让我和沈晴和好吗？”
宋晨铭真是讨厌，难道他不觉得沈晴听得见他说话？沈晴得多尴尬！我得多尴尬！
我无奈地回头警告他，然而，忽然之间，我陷入一种虚假的幻境。宋晨铭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表情贴切地应和着他那夸张的笑声，我迷失在了这片浮夸之林，分辨不出真假喜怒。我看见梦中的自己迈着欢快地步子来到宋晨铭面前，骄傲地邀请他一起跳舞，看着他慢慢起身，我激动不已，而他最后却把目光锁定在沈晴身上，并且非常绅士地对沈晴说：“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我看着他和沈晴在舞池中跳呀转呀……
“瑶瑶？”
“嗯？你不想吗？时间不多了……”我说完便转回身，竟也跟着胡乱地背起书来。
“瑶瑶！瑶瑶……”
下课铃一响，宋晨铭就凑上前，叫个不停。
我惯性地往他桌子上靠，示意他我在听。
“转过来，转过来——”
“你说就行了嘛，我听得见！”我边抱怨边把身子转过去，正面对着宋晨铭。
“瑶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真是如雷轰顶！
“不是，宋晨铭，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扣在自己脸上。
“瑶瑶，你挡什么，害羞啦？哈哈哈……”
“没有！”是呀，我挡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挡什么。我明明很生气。我以为在宋晨铭那里我和杨婷、沈晴、江萌都不一样，她们和宋晨铭一样拥有光明的前途，未来有希望结伴而行，而我，不过是混日子，只图个当下开心。哼！我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你竟然想耍我？我收了书，昂起头说：“宋晨铭，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上课铃声响后，班主任语文老师走上讲台，“起立！”，“老师好！”，声音未落，宋晨铭又趴着桌子凑上前，我依旧习惯性地身体向后靠。
“瑶瑶，我喜欢你！”
宋晨铭刚说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接着便听到班主任的警告：
“晨铭，你干什么呢？站好了！”
我慌忙把靠在后面的身体摆正，正儿八经地和同学们一起唱起了课前一支歌。接着，身后又传来一声“瑶瑶，我喜欢你！”，掺合在歌声里，我站得笔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边同学的后脑勺。那一刻，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嫉妒宋晨铭的肆无忌惮，嫉妒里藏着害怕，我想可能还藏着一点点被喜欢的喜悦。
从此，宋晨铭口中常常冒出这句“瑶瑶，我喜欢你！”在课间，在老师讲课时，在自习课上，在早操时……在每个经意或不经意的时刻。
我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应，但也没再制止过他那样喊。
我和李亦然每天吃完饭都要磨蹭很久才返校。一天中午，回到教室时已经快2点了，不经意间我瞥见自己桌兜里摆放得异常整齐的书本，不对，太整齐了，不可能出自我的手，于是我撤掉板凳，蹲下查看，果然在书本的缝隙间发现七八只纸鹤，纸鹤折叠得非常精致。
我随便拿出一只，拆开，我想我可能已经猜到是谁了，那么整洁漂亮的字迹让我感到不安，我刻意用手盖住署名，因为我害怕万一看见了，我就没办法再假装下去了，想到这里，我立即毁掉了手里的书信，以及桌兜里未打开的纸鹤也被我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我还大发雷霆，“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谁也不能乱碰我的东西”。其实，当我抬头看见一米八大个子的宋睿轩把头埋进课桌的书本里时，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我怎么偏偏就选了这种最伤人的方式！
到了晚自习，宋睿轩叫我，他换了座位，声音从我左后方传来，在我转身的瞬间，空中飘起了“雪花”，好美！宋睿轩此时正和李亦然坐在一桌，只和宋晨铭隔了个过道，我看到宋睿轩的桌子上堆满了碎纸屑，他一捧一捧地把碎纸屑扬到空中，就像在飘雪，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欣赏。那些碎屑被一次次更用力的扬起，它们朝我飞来，纸屑太轻，只有不多几片飘到了我的上空，落在了我身上，更多的碎纸屑落在了宋晨铭的桌子上，覆盖了大半个桌角，纸片上那整洁漂亮的字迹依稀可辨，我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隐约看到宋晨铭皱起的眉头，看到他静静地等待所有的纸屑掉落，然后慢慢地把桌子清理干净，他既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宋睿轩。
终于熬到了放学，铃声一响，我立马站起身回宿舍，却被宋睿轩拽住了胳膊。
“郑佳瑶，你站住！”他的样子有些吓人。
我使劲抽了几下胳膊，没抽出来，然后跟他说：“你把我弄疼了，快松手！”
他忽然换了一种轻松愉快地口吻，说道：“你把地上的纸扫了！”
我感觉到他拽我胳膊的力气变小了，于是使大力气挣开他，大步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早操，葛倩悄悄把我拽到一旁说：“瑶瑶，宋睿轩和李亦然好上了，你知道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信？”
信什么？！我使劲白了葛倩一眼，独自归队了。
中考越来越近了，相较之前，同学们的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甚至有同学开始明目张胆地谈起了恋爱。
我依旧每天无所事事，宋晨铭借来书了我就看书，没有书看的时候我就在日记本上写写画画。我突发奇想，想把这间教室里我留恋的所有东西都画下来。
晚自习没有老师的时候，我喜欢转过身去和宋晨铭面对面坐，他会把桌子上的书全塞进桌兜里。我担心打扰他学习，所以很少跟他聊天，他复习他的功课，我在日记本上涂涂画画，忙活我自己的事情。
我画的很快，对质量没有要求，唯一一点，必须能让我一眼识别出那些我想要记住的特征，而我最想记住宋晨铭的就是他那浮夸的表情，那个晚自习我画的就是这张。
宋晨铭看到后嫌弃地说：“把我画这么丑。”
我拿起本子仔细打量了一遍，画的是丑了点，但神情很到位，显然已经超出我要求的标准太多了。
“丑吗？你不就长这样吗？”。
他从我手里拿过本子，左照照，右看看，装模作样地欣赏起我的“作品”来。
“送给我吧？”。
没等我回复，他已经撕下来，夹在了练习册里。哎！这么随意吗！我失望地接过本子，继续涂涂画画，中间有几个同学进进出出，我问宋晨铭：
“小铭同学，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江浩和王希琳偷偷溜出去了？”
“嗯！”
“听说他俩在隔壁教室约会，都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瑶瑶——”
“嗯？怎么啦？打扰你学习了？”
“老师来了！”
糟糕，今天又是班主任值班。
“郑佳瑶，你这次又是在问题？”班主任严厉地问。
“老师，郑佳瑶最近学习很刻苦，她刚正在问我数学题呢，这不，思考得太专注了，都没听见您开门进来！”宋晨铭夸张地说。
班主任满脸不相信，但她没有揭穿，而是瞅着我说：“是嘛郑佳瑶，那我就等着看你一模成绩了！”
到了第二天的晚自习，上课都已经有一会儿了，宋晨铭的座位却一直空着，值班老师指着空座位问：“宋晨铭呢？”
郑小意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说：“老师，晨铭让我跟您请个假，他拉肚子，不过您放心，他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好，我知道了！”
老师刚背过身，郑小意就急匆匆地丢给我一张字条，字条被折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形状，我藏在桌兜里打开，上面写着：我在隔壁教室等你！M。
老师在教室转了两圈就离开了，郑小意一脸坏笑地冲我挤眉弄眼，我在努力做思想准备，顾不着理他。
“那可是我铭哥用了半个月的伙食费才换来的钥匙，郑佳瑶，你可别辜负了我哥的心意哦！”
在郑小意的怂恿下，我忐忑地走出了教室。两个教室挨着，我们教室的后门与隔壁班的前门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推开门，听见宋晨铭叫我，他就坐在靠门口最近的位置，我迅速闪进教室，关好了门。
我拉他到最后一排墙角那里，撤掉凳子，在地上垫了几本书，我俩靠墙坐在书上。
“要是被发现了，我会被我爸打死的！”我小声说。
“胆子这么小。”
我能看见宋晨铭在咧着嘴笑，我也咧开嘴笑。他塞了个耳机到我左耳朵里，音乐响了起来……像这样被黑夜包裹着，竟莫名生出几分胆量来，真是奇怪。
“瑶瑶——”
“嗯？”
“你毕业后是怎么打算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打工、嫁人，一辈儿辈儿不都是这么过嘛。”
“你想这么过吗？”
“没想过，怎么啦？”
“你想不想换一种活法？”
“嗯——我还不想去打工，要是能考上高中就好了。”
“再往远了想一想，高中毕业之后，你想不想上大学，大学毕业之后，你想不想从事写作，编辑，或者设计方面的工作？”
“那就不用种地了？”
“嗯，你想不想以后不当农民了？”
“你以后肯定不用再当农民了。”
“我想当医生。”
“医生啊，那你以后去县医院当医生？我还是当农民吧，别的我也当不了。以后，你要是去县医院当医生，我生病了是不是还可以找你去看病？”
我扭过头看他，他想了一下，说：“不是。”
哼！
“瑶瑶，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呀，我还是喜欢看健健康康的你。”
真小气！谁一辈子不生几次病！
“你约我来这儿干嘛？聊天吗？”我问。
“听音乐”
啊？我冒着被我爸打死的风险，偷偷来这里和宋晨铭听音乐，我看我是疯了……
对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沈晴？”
“就是同学呀，干嘛这么问？”
“对我，你还有什么好防的，喜欢呢就找人家好好聊一聊，你们可以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像现在这样互相谁也不理谁，毕业后肯定会后悔的，怎么说你也是男生，主动点啊。”
“哼！”
“嗯？”
“郑佳瑶，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聪明、狂妄——是你让我说的？”
“还有？”
“言行浮夸，目中无人，还有一点，你这个人太花心，伤害了很多女孩子不自知，其他人也就算了，杨婷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算了，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呢，既然你现在喜欢沈晴，劝你还是专一点儿。”
“郑佳瑶！”
“嗯？”
“说完了没？”
“不是你让我说的嘛。”
“我让你说的……”
“对呀，你让我说的呀，我可是当你是朋友才说的。”
“瑶瑶——呜呜呜——瑶瑶——，怎么办啊？”
什么！
“好吧！要不，给你个报仇的机会，你也说说我吧。”
“你——美丽、善良——”
“宋晨铭，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
“笑什么？”
“你急什么。”
“我都急了，你还笑？”
“那说正经的，我觉得你，聪明，可爱，很讨人喜欢。”
“没啦？”
“善解人意，有爱，爱美，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点很好，勇敢，有自己的小世界。”
“都是夸我的？”
“对，都是夸你的，开不开心？”
“你说呢？”
“不过，你怎么对我有那么深的偏见，我想考国内一流的医学院，为了实现目标，我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学习上了，哪有什么心思拈花惹草，无论是杨婷，还是沈晴，对我来说都是普通同学，你说伤害了她们，我觉得自己很冤枉。”
“伤了人不自知，可不就是你这样嘛。嘻嘻嘻——”
“那你呢？”
“我怎么啦？”
“你和我哥？”
“我和你哥怎么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而是，我做不到和异性讨论“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当然，只要被讨论的人不是我，我也愿意随意发表下自己的谬见。而且，宋睿轩现在很令我头疼，每天面对他都需要很大的勇气，现在我不想破坏这么轻松愉快地气氛，于是打岔道：“哎呀，我那天中午说话确实有点重了，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哥的，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还有这么毒舌的一面。哦，对了，听说你哥和李亦然在一起了。”
“那我哥和李亦然在一起了，你是什么感觉？开心还是伤心？”
“我没什么感觉呀，反正又不是真的。”
“瑶瑶，我喜欢你！”
“你看，说你不自知一点也不冤枉你。你是不是和很多女孩说过同样的话，要是哪个女孩当真了，你说她们会不会伤心？以后这种玩笑还是得少开。”
“瑶瑶，你不会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吧？”
“不然呢？嘿嘿——我还没傻到要信你这些鬼话！”
“呜呜呜——瑶瑶——怎么办？”
又撒娇，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撒娇。
“怎么啦？”
“呜呜呜——瑶瑶，我真没和你开玩笑，你能不能相信我？”
“哼，我把你当真朋友处，你却想着玩弄我！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和杨婷、沈晴她们不一样呢。毕业前我们再做几天好哥们，不好吗？你觉得毕业后，我们还会有交集吗？”
“瑶瑶，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喜欢你，而且”宋晨铭呆呆地看着我。
可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孩，怎么会喜欢这么平庸的我呢？
“我想把你放进我未来的规划里，可以吗？”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
在这间漆黑的教室里，我的左胳膊紧贴着宋晨铭的右胳膊，耳朵里响着音乐，我有些兴奋，还有些不知所措，他那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越来越真切，细长的眼睛很好看，眼睛里有光，而我，我觉得我是一只蛾子，本能的朝着有光的地方扑，我能听到宋晨铭的呼吸还有我自己的心跳，这一切是那么真实。但这又像极了我和杨婷小时候玩的游戏，我知道游戏会在毕业那天结束，而毕业马上就要来了，真希望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
我俩就这样靠墙坐着，谁都没有再出声，我才发现耳机里唱地全是英文歌……
宿舍熄灯之后，我依然沉浸在宋晨铭给的幻想里，兴奋得没有一点睡意，他说要把我放进他未来的规划里，样子也不像是在骗我，我要不要相信他？不过，规划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真的能把我塞进去吗？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郑佳瑶在宿舍吗？”
“在。”
“你们陈老师不放心，让问一下，在就好，没事了，都早点休息吧！”
直到第二天我还是兴奋不已，然而我走近教室，发现今天的宋晨铭和昨天也没有什么不同，昨天一起听歌似乎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中午在家胡乱吃了个饭，就来学校了，我急着把昨天我们藏在桌子底下一起听音乐的场景画下来。教室里很安静，稀稀疏疏坐了几个人，宋晨铭从教室的后门进来，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他坐到宋亚轩的座位，爬在摞着书的桌子上，我赶紧把本子盖起来。
“瑶瑶，我喜欢你！我能不能追你？”我又被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音量，难道他以为教室里的这些同学都没有长耳朵吗？哼！这么随意！
“不行！”我说。
“为什么？”
为什么？初中生谈恋爱那叫早恋，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大家才偷摸地谈啊，这不是常识吗？
“因为我们太小了！”我诚实地回答。
“不小了啊，我们都十六了！”
“不行！十六岁太小了，我爸会打死我的！”
“好吧！那等我们十八岁时我再追你？”
“那也不行！”我觉得他十八岁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我在哪，哎，教室里怎么这么安静，我也说不出“好，我等你！”啊，再说我也没听过谁追女孩还要事先征求一下女孩同不同意呀！
我想起了宋睿轩，尽管他嘴上从不说喜欢，但他会制定一个共同努力的目标，这才是共赴未来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和宋晨铭也不可能有什么共同的目标，这样想我反而更轻松了，我就当一回被哄骗的小姑娘又怎样，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我也开开心心的。
隔天上午上完课，我和李亦然结伴随着人流往教室外走，刚出教室，宋晨铭追了上来，他伸手拦住我，咧开嘴哈哈哈地笑着大声地说：“瑶瑶，我喜欢你！”
我的天呀，周围全是刚从教室出来的同学，我身边还站着李亦然，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传到我爸的耳朵里，我肯定会被我爸打死的。于是，我撅起嘴，从宋晨铭身旁绕了过去。但是我知道我心的最里面依然是开心的。我在想，这难道就是宋晨铭说的追我？
我心跳的厉害，脑子里也乱糟糟，机械地跟着李亦然往回走，路上李亦然也很安静，不过也可能李亦然和以前一样说话了，只是我没有听到。想到我刚刚是撅嘴走开的，宋晨铭会不会以为我是在拒绝他，于是我丢下李亦然，往回跑。
我看见宋晨铭和郑小意拿着饭盆一前一后正往食堂的方向走，于是喊了声：“宋晨铭！”
他俩同时扭头向我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郑小意不怀好意地瞅了两眼，继续向食堂方向走，宋晨铭好奇地朝我走来，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饭票递给他。
“给我的？”
“对啊！”
他接过饭票就自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完从自己的口袋里也掏出一沓饭票，嘻嘻哈哈地说：“瑶瑶，你看这么多饭票，我一个人哪能吃完，怎么办下个月可就过期了。”
不是用了半个月的饭票换隔壁班的钥匙了吗？
“那你还把饭票还给我吧？”我说。
“要不你别回去吃饭了，我们一起在学校吃怎么样？”
“不！”我看他没有要还我的意思，便接着说，“你给我饭票，我去食堂看看能不能退。”
“食堂有规定的，不给你退。”
“那我自己去食堂打饭吃。”
他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瑶瑶，你胆子可真小，放心吧，不会让老师看到的。”
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让同学们看到也不好呀！”我说。
他笑得更厉害了，“那就都不让看到，今天有你喜欢吃的包子。”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想到那几张饭票的由来，觉得在学校避一避也挺好的，等下周过生日，趁机向爸妈多要点零花钱，然后再悄悄把钱给郑琏琏放回去。
这下，宋晨铭笑得更疯狂了。我斜了宋晨铭一眼，哼，你知道什么，我才不是因为包子才留下来的。
不知班里其他情侣在一起是什么感觉，没错，我觉得自己在和宋晨铭谈恋爱，我每天都很亢奋，每天睡前都期待着天快点亮，我们几乎一整个白天都待在一起，傍晚有时我们会躲在隔壁班吃晚饭，尽管我有些做作，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食堂的包子？”
“你说的。”
“我说过嘛？”
“当然说过啦，这三个都是你的。”
“什么？我，吃一个就饱了。”
“真的？”
……
我把对宋晨铭的不信任悄悄藏了起来，后黑板的倒计时提醒着我：时间不多了。
在我生日前一天傍晚，宋晨铭送我一根手链，其实就是一根红绳穿起来一颗星星，星星是用木头雕刻的，看上去有些糙，但样子十分可爱。
“你做的吗？”
“哈哈哈，瑶瑶，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又笑。
我伸出胳膊，让宋晨铭帮我系上了。看着星星手链，我暗自开心，心想这是我出生以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生日那天，我课间爬在桌子上看小说，远处忽然传来宋晨铭喊我的声音，“瑶瑶——”，声音急切欢愉，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宋晨铭从窗口跳了进来，他伸出胳膊给我看——一根用红绳穿起来的星星手链系在他的左胳膊上。
“瑶瑶——我喜欢你！”他冲我笑着说，“生日快乐！”
他笑起来眼尾微微上翘，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十分夺目！那一刻我肯定也笑得十分开心，因为当我听到沈晴说“恶心”的时候，我僵住的面部是向外展开的。
我不知道宋晨铭有没有听到，但他从不介意别人说什么。
沈晴刚说完我们恶心，转眼又换了张笑脸祝我生日快乐。我想也许刚才幻听了吧。
傍晚我在家过完生日回来，晚自习还没开始，我回宿舍放东西，看到葛倩的床上趴着五六个女生在看什么，我也好奇地也凑了上去，“嘿，你们在干嘛？”
“啊——郑佳瑶，你个胖猪，压死我了！”葛倩使劲推我。
“你们在看谁的相册呀？唉？——先别翻，这张是我同桌，嘿嘿嘿，让我也看看！”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着相册，照片中沈晴穿着一身浅色套裙，垂目低眉，浅笑嫣然，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沈晴，你什么时候照的?怎么不叫上我，我也想照。”
沈晴就坐在不远的地方，垫着上铺的床腿，不知道在写什么。
“唉？你们知道嘛，咱们班宋晨铭喜欢沈晴！”
“哇，真的假的？”
“帅哥美女，般配般配！”
“是啊，是啊，两个人都那么优秀！”
……
沈晴肯定听到了，可她什么也没解释，我从葛倩床上爬起来，沈晴停了笔，此时她的神情与照片重叠——垂目低眉，浅笑嫣然。
好美！
小铭同学，你说喜欢我，是喜欢我的鼻子还是耳朵？如果我没有长那样的鼻子和耳朵，你还会喜欢我吗？你也喜欢沈晴的眼睛和眉毛吧，后来又喜欢上了我的耳朵和鼻子？以后会不会又喜欢上别人的脸蛋？头发？……或者脑门？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我平时总觉得你喊的太肆无忌惮了，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都没听到，但，也许，她们也听到了，可能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吧！
在宿舍瞅了一圈没找见李亦然，于是我便提着袋子出了宿舍，袋子里装的都是我给宋晨铭带的好吃的。路过水池时，看到李亦然在刷牙。我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塞到李亦然口袋里。
“李亦然，你走不走？”
“等我刷完牙！”李亦然含含糊糊地说。
“早不早晚不晚的刷什么牙？”
李亦然斜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我拧开手边的水龙头无聊地玩着水，这时宋睿轩邻桌的两个女生朝我们走来，我觉得她俩笑得很——唐突，其中短头发的女生凑到我耳边说：“今天宋睿轩跟我们说他喜欢你！”但她并没有压低声音。
我关掉水龙头，尴尬地瞅着她们。她俩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短头发的女孩接着说：“我就说，宋睿轩那么丑，怎么配得上咱们瑶大美女呢，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另一个女生也跟着附和。
可宋睿轩长的并不丑，他和宋晨铭的样子有三分相像，宋睿轩的个头要更高些，也更壮实些。并且我也不是什么大美女，哪有这么胖的美女。我和宋睿轩，我才是癞蛤蟆呀。我不知道她俩为什么这么说，好像是想讨好我，可是为什么要讨好我呢？而且我听完也没有觉得开心。我不喜欢听别人背后说宋睿轩不好。
“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今天听见睿轩说他喜欢你……”
“我也喜欢睿轩。”我打断她们说。
我看到她俩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我知道她们理解的喜欢，并不是我所说的喜欢，但，管他呢，反正我又不在意。
教室里灯还没亮，天已变得昏暗，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同学们最放松的时候。我走进教室，看到宋晨铭正爬在桌子上，握着笔低头在废纸上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教室里这么黑能看见吗？”我问。
“嗯——别打扰我！”
他语气正常得让我有点不踏实，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像这样胡写乱画的。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先收起来。”
他停了笔，把纸随意丢进了桌兜，然后接过袋子也塞进了桌兜里面。
我就知道，他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会跟吃的过不去，然而，紧接着我就听到一声“谢谢”，可是宋晨铭什么时候还会说这两个字呢？
说完谢谢，转身离开了。在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落寞又夸张的歌声：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
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
晚自习时，沈晴让我帮她递一张字条给宋晨铭，字条被折了起来，看不到内容。我不知道宋晨铭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但我还是答应了沈晴。但是宋晨铭回复的字条，没经过我，他直接递给了沈晴，沈晴看了字条很开心，却越来越不安，前几天郑小意说周延不搭理沈晴，是因为他看上了沈晴，我当时一点也不相信，哪能看上了反而不搭理了呢？可是——沈晴确实也说过宋晨铭不搭理她了。宋晨铭果真还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不安分地频频回头，但宋晨铭一晚上都没有回应我。
沈晴主动给我看了宋晨铭回复的字条，上面写着：我们当然是朋友啦，一辈子的朋友。但沈晴没有给我看她写给宋晨铭的内容，而且这张字条很小，也不像是我刚才递给宋晨铭的那张，我想宋晨铭可能也把沈晴的字条扣下了，就像之前扣下我画他的那幅画一样。
过完生日后的第一天，宋晨铭座位空着，我想问问郑小意：“宋晨铭怎么没来上学？”但是怎么都开不了口。
过完生日后的第二天，课间操时看见了宋晨铭，他和往常一样，一边做操，一边和林越说闹，想到中午我们又可以一起吃饭了，很开心，但回到教室，发现宋晨铭的座位还是空的。
过完生日后的第三天，无意间在教室最后一排发现了宋晨铭，原来他没请过假。
过完生日后的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宋晨铭会在教室的不同位置出现。他是怎么知道每天都谁请了假的，怎么不回来坐了呢？
再后来，宋晨铭的位子渐渐固定下来，在我的右后方，那个位置很靠后了，我得把头往后转一百五十度才能看见他。他占的是林越的位置，林越也就坐在宋晨铭这里了。
我忽然很难过，心口堵的厉害，终于下午放学，我一个人跑到操场跑步，从五点跑到七点晚自习上课，然后又拿出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本子胡写乱画，但是这些都无法疏解我心中的憋闷。班主任来到教室，看见我胳膊上戴的星星手链，不留情面地说：“郑佳瑶，下课把手上的东西给我摘了！”我不服气，扭头去看宋晨铭的胳膊，却只看到一个黑色护腕，他很早之前就经常带护腕。然后，我让沈晴帮忙花了半个晚自习才把它解开。
原以为我和宋晨铭的游戏会在后黑板倒计时结束时才结束，没想到会提前。一周的时间太短了，犹如做梦一般，我需要靠日记和手链才能找到些发生过的痕迹。我没有去问宋晨铭，因为骨子里的懦弱和自卑，但我更觉得，问和不问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把游戏托到倒计时结束，到时候我可能会比现在更难受吧？
眼睛不由地追着宋晨铭跑，他课间总和邻座的女生说笑，还经常去找刘芸，刘芸最近换了新发型，很好看。
没几天，我后面的座位又空了出来，宋晨铭偶尔回来坐坐去、上几节课，我才发现他的书一直没有搬走。
我终于还是让自己安静了下来，我把全部精力都转移到了学习上，第一次发现学习也没有那么枯燥，我的基础很差，尽管只复习课本上的知识，却还是遇到很多问题，郑小意可以帮我解答一部分，碰到他也不会的，我干脆就放弃了。有时候郑小意也会调侃：“问你后面的帅哥啊，放着那么大个学霸不问，你这不是浪费资源嘛。”我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埋头继续学习。
有时候我依然觉得我和宋晨铭之间可能还保留着某种方式的交流——在他站起身回答完问题时，在他被老师批评完，或者某个开心的、尴尬的……瞬间，他会看向我，我会第一时间用和他同样夸张的笑，或夸张的点头……去回应他。我既满足又难过。
我也让妈妈带我去照了艺术照，照的一点也不好看，我本来就胖，照片比我本人还要胖，但我还是把照片带来学校，挑了一张不那么胖的留着给宋晨铭。林越娜刚好从我身旁经过，她看见我手里的照片，便俯下身来看，边看边说：“瑶瑶，真好看，给我也看看？”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我递给她，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一张一张看的很认真。
“可以送我一张吗？”她问。
我把留给宋晨铭的那张抽走，让她在剩下的照片中随便选。
看着林越娜站在我旁边选照片，突然想起她之前的话，便问：“以前你说可以帮我学习？”林越娜选好一张，说：“嗯，你等我一下！”
我收好剩下的照片，放回桌兜，抬头刚好看到宋晨铭，他手中拿着田甜的艺术照，和三两个同学围坐在田甜桌旁。忽然，宋晨铭亲了下田甜的照片，还发出很大的声音，那么夸张。我有些恍惚——这个人似乎并不生活在我们这个地方，我理解了葛倩说的开放，和杨娜一样，田甜也是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她并没有觉得宋晨铭刚才的举止有何不妥，而相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是封闭，我们从不表达感觉和情感，而他们从不觉得表达这些有什么不光彩，所以才能那么坦然。但是，宋晨铭也是从这个封闭的地方长大的。
我从没想过要去窥探什么，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我才发现我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宋晨铭的世界，他究竟有几个家人，和家人怎么相处的，不在学校的时候都干什么……我一概不知。
宋晨铭发现了我，于是向我看了过来，我看不懂他，尴尬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林越娜抱来一沓很厚的资料给我，然后指着最上面的一张纸说：“瑶瑶，你先按这张纸上写的顺序复习，有看不懂的、不会的，随时过来问我。”
纸上的字肆意洒脱，我瞬间恍了神，我看过林娜娜的日记，她的字整体看上去端庄雅正，细看每个字都藏着几分俏皮。我没忍住，忽然一颗眼泪掉在纸上，然后匆忙擦掉脸上的泪，很小心地吸了下鼻子。
“瑶瑶？”
不想让林越娜看见我的脸，于是伸手抱住了她，等控制好情绪，才松开手，林越娜轻轻拍了下我的背，离开了。
“瑶瑶，你怎么了？”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宋晨铭走了过来，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低头安慰我。声音那样轻柔，我不由又想起了王橙说我厚脸皮的那次。我更难过了，眼泪再也收不可回去了，可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我不想继续难过下去，于是转头狠狠咬住了宋晨铭的胳膊，他疼得哇哇叫，但我就是不想松口，也没咬多久，因为上课铃响了。宋晨铭吸着气，从他桌子上拿了本书就跑了，之后好几天都没敢坐回来。
我小时候也这样咬过一个小孩，那个小孩很淘气，总欺负班里的学生，有段时间欺负我，我也是这样咬的那个小孩，从此以后，那小孩见了我都躲着走，和现在的宋晨铭一样。
一模的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竟比郑小意还高了7分，他很不服气，于是也开始认真复习林越娜给的资料。
发语文试卷那天，宋晨铭难得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像以前一样凑上前，笑嘻嘻地说：“瑶瑶，你是不是对学习产生兴趣了！”说完便缩回去，顾自大笑。课上，班主任表扬了我，但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表扬的，即使我进步挺大，但马上就要中考了，这点进步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身后不停传来宋晨铭的笑声，他还时不时地喊上一声“瑶瑶——”，我觉得他很开心，我也开心起来了。
自习课上班主任来教室转悠，走到我身旁时，又一次表扬了我，她说：“郑佳瑶，这次考试进步很大，继续努力！”但是，紧接着，她就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厉声问道：“晨铭，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们也一起开心开心！”
我偷偷向后看去，宋晨铭一副嬉笑模样。
“站起来！”班主任说，“年级排名贴出来了，你看了吗？”
“看了。”宋晨铭站起身说。
“下降了多少名？”
“老师，我没数。”
“你没数？我数了。这次考试你下降了19名，你给我出来！”
班主任只是假装严厉，宋晨铭回教室时还是那副嬉笑模样。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趁着开心，就把那张艺术照给了他。
“只照了这一张？”他问。
“不是，送你这张。”
“其他的呢？”
“其他的不好看，不给你看。”
“拿给我看看嘛——瑶瑶——”
“不给，其他的都照的太胖了。”
“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瑶瑶——你本来长得就胖啊！”
哼！
班里有个叫江菲的女生，月底就要辍学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坚持到中考完，毕竟只差不到两个月了。我总是觉得她们不去为自己争取，也许等中考成绩出来会有其他机会呢？江菲被我问得有些难为情，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要了我一张艺术照，并要求我在照片背面写上字，我担心自己的字太丑，真准备拿去找沈晴写，却被江菲拉住了，她说：“不行，郑佳瑶，我只要你写的。”
“为什么？你是不是没见过沈晴写的字，我去拿给你看。”
江菲很坚定地看着我说：“郑佳瑶，我见过沈晴的字，确实好看，但我还是喜欢你的字，因为你的字很有力量感。”
是吗？
我以前和这个叫江菲的女孩没有过任何交集，在我的印象中，这三年来她似乎一直梳个齐马尾，瘦瘦小小的。我忽然很舍不得她离开。
照毕业照那天，班级合完影，我就回教室了，第一次觉得要学的东西太多，时间又太少。
沈晴也回来了，我有些奇怪，她今天穿这么漂亮，竟没去和同学们拍照。
过了一会儿，宋睿轩进来叫我一起去照相，我骗他说：“我妈不让我和男生一起照相。”
“那沈晴我们三个一起照？”
“那也不行！”
我说完便低头学习，不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宋晨铭也来找我合影，我也用同样的借口拒绝了。
杨婷和葛倩喊我去教室后门聊天、晒太阳，班里空荡荡的，同学们都在外面排队拍照留念。我看着手中的资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过去找她们了。
那天的阳光格外明艳，我把板凳放倒，坐在上面，头靠向杨婷，太阳晒在脸上，很舒服，不一会儿，我就有了睡意，闭上了眼睛。
宋晨铭又过来找了我两次，我每次都用同样的借口拒绝。杨婷和葛倩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去和宋晨铭合影。
我也想和宋晨铭合影，特别想，可是我为什么要拒绝呢？可能是我真的怕我爸看到照片会打死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先拒绝了宋睿轩，也可能只是因为我气还没消。
我想我既然和宋晨铭拍了合影，那之前拒绝宋睿轩的理由就不成立了，所以一会儿得去找宋睿轩和沈晴也拍个合影。
可是，就在我、杨婷、葛倩、宋晨铭站好位，等摄影师按快门时，沈晴匆匆忙忙地拉着宋睿轩赶了过来，她喘着气说：“瑶瑶，我把宋睿轩给你找来了。”
可我什么时候让沈晴帮我找宋睿轩了，沈晴眨着无辜地大眼睛看着大家，我小时候对这双大眼睛很着迷，长长的睫毛，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说话，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它不光会说话，有时候还会撒个小谎。
摄影师问：“是要一起照吗？”
“对，一起照！”沈晴回答。
我干脆把林越娜和李亦然都拉了过来，那就大家一起来张合影吧。可能是我们这组占用摄影师太长时间了，后边排队拍照的同学一直在催，摄影师不耐烦了，按下了快门，于是这张合影就这样诞生了，像是摄像师的恶作剧，他把大家小心掩盖的情绪全都拍了下来。
我拿到照片时，看到合影中的自己被情绪拉扯得很丑，然后就用签字笔把自己涂掉了。接着，我看到宋晨铭走进了教室，宋睿轩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照片，我知道这张照片就是那张合影，宋晨铭肯定也知道，他浮夸的神情里盈溢着笑意，他伸手去接照片，那一刹那，我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疼痛，宋晨铭接过照片，我似乎看到他那高松的肩膀沉了下来，他安静地从我身边走过，坐回他自己座位，收起照片，似乎是感觉到我在看着他，于是抬头向我打招呼，语气平和，他没提那张合影，我也假装从没见过那张合影，假装得那么自然，假装里藏满了我的胆怯。
宋晨铭只字未提，我也一个字没解释。我现在后悔合影了，我想宋晨铭也是吧。
我把这张合影也夹在了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日记本里，和宋晨铭帮我向王橙要的那副画放在了一起。
后来，我悄悄用一张自己很丑的艺术照，和林越交换了一张他和宋晨铭的合影。
在校的最后一晚，学校组织了一场室外电影，看电影时，宋晨铭一会儿换到田甜旁边坐会儿，一会儿换到刘芸旁边坐会儿……我似乎也在等着被他看到，但他又不是杨婷，我们之间的游戏早就结束了，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我忽然想一个人到处走走，于是便悄悄溜了出去。
校园大门进来是一条很宽的马路，老师就是在这条马路上支起一块幕布给我们放电影看，我沿着路往校园里面走，左前方是操场的入口，右手边有一条稍窄些的路，路两旁种着两排杨树，这个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杨树了，树和树的枝叶互相交错，夏天走在这条路上非常凉爽舒适，若是遇上了刮风的晚上，路面上到处都是枝叶投下来的黑影，再加上呼呼的风声，非常吓人，我们班的教室在路的东侧，和（一）班并排，教室前方不远处有个水池，水池旁有棵柳树，柳树每天都能被水浇到，所以柳条长得又多又长，非常好看，宿舍在教室的东南方向，食堂在教室的东北方向，这就是三年来我在这个校园活动的所有场所了。我拐进了操场，来到主席台，学着宋晨铭以前听我读故事的样子趟在台上，闭上眼睛，回忆一起读书的日子，回忆那些我读给宋晨铭的书，我从没和他讨论过书中的内容，就像我后来也从不问他题一样，我隐约觉得人和人之间最大的距离还是在思想上——长久以来的知识的熏陶、思维的方式及习惯，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也害怕那么赤裸裸的暴露给宋晨铭。
我很喜欢看那些书，我把所有的感触、所有的发现、所有的疑惑全都记在了沈晴送我的日记本里了，我也把所有喜欢的片段都读给了宋晨铭。
有一回，我问宋晨铭为什么去年下雪天一个人躲在教室里，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看到他的神情逐渐变的和那天一样的忧郁，我赶紧想其他话题聊，却听到他说：“我妈妈走的那天下着雪。”声音很低，说完他就一个人离开了主席台。
我还想起了小猴子，她当年和欺负她的同学们吵架时，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不知道有没有人也那样欺负过宋晨铭。
我的初中马上就要结束了，但似乎有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收尾。
我还没来得及化解和沈晴之间的矛盾，也没办法销毁所有的合影，我忽然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生沈晴的气了，我本来不就是想要找她俩合影的吗？
我也还没来得及和宋晨铭开始一段感情，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呢，我也天真的想过和宋晨铭牵手走完这一生。
我也还没来得及把林娜娜给我的所有资料都认真复习完。
……
今年夏天的流星非常多，每次看到我都为家人祈福，尤其是我奶奶，她身体不太好。
最后一天的早操，我学着宋晨铭，挣脱了原有的队伍，在操场上肆意地奔跑，可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那个我想追上的人。天空中流星划过，我第一次在自己的愿望里加上了宋晨铭——愿他早日实现理想，一生平安健康。
中考考试完，爸爸骑着电三轮来接我，李亦然我俩坐在后车斗里。回家的路上，我们碰到了宋晨铭，他和宋睿轩、周晖、沈卫星……七八个同学一起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宋晨铭看见我非常兴奋，使劲地喊：“瑶瑶——瑶瑶——瑶瑶——瑶瑶——……”边喊边朝我挥手。
我爸肯定也听见了，于是加快了车速，我使劲攥着扶手，不敢出声，奢望地望着那个奔驰的少年。他蹬着自行车使劲地追赶，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开心地向我招手，马路两排的杨树慢慢向他身后延展，其他几个同学被他远远落在了身后，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不清晰了，变成了他的背景，而那个闪着光的他，最后也渐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中考成绩出来后，我们返回学校填报志愿。我穿上小姑姑给我买的新裙子，那条裙子和田甜艺术照里穿得那条很像，扎上刘芸喜欢扎的那种高马尾，偷偷描了眉，涂了口红……，同学们见我都夸漂亮，但宋晨铭却一直没有坐回来。
交完志愿单，大家就可以走了，我磨磨蹭蹭不愿离开，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间教室，就算还能再回来，教室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正在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了宋晨铭的声音，“瑶瑶，你有学上了！”接着是熟悉的笑声。我立马转身。
“你是报的二十八中吧？”我找话题聊。
“是呀！”
见他转身要走，我又接着找话说：“杨婷也是报的二十八中。”
“去了二中好好学习。”他说完，又要转身离开。
“嗯，我知道。”我说，“今天天气挺好，刮着点风不热。”
“郑佳瑶——”郑小意大声喊我。
“待会儿——”我说，我这会儿顾不上郑小意，眼睛紧盯着宋晨铭不肯放。宋晨铭奇怪地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问号，我也看着他，不放他走。然后，他向我身后瞄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瑶瑶啊瑶瑶——”
“郑佳瑶，你和我铭哥聊啥呢，那么投入，宋睿轩都过来找你两回了，叫你你都听不见。”郑小意嬉皮笑脸地说。
要是我现在转身宋晨铭就走了，有些事情没有人逼着一定要怎么做，但有时候就是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左右着。
我转回身，宋睿轩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报的几中？”他问。
“二中”
“那我也报二中，和你一起。”
“不，不要！宋睿轩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报九中。千万别报二中。”
九中是我们当地的重点高中，二中只是普通高中。我看着眼前的宋睿轩，忽然想起了初二的一次班会，老师让大家说说自己的理想，宋睿轩第一个站起来，他笑眯眯地说：“老师，我长大了想当联合国秘书长。”话音未落便引来老师、同学还有他自己的一阵狂笑。那个时候葛倩问我喜欢班里哪个男生，威胁我必须选一个，不然就不许再加入她们的小团体。
“那我选宋睿轩。”我说。
“为什么选他？”葛倩问。
“因为他长大了想当联合国秘书长。”我回答。
我看着宋睿轩把填了九中的志愿单交给老师，再回头已不见宋晨铭的身影。
我提着那本《麦田的守望者》，无力地找遍了教室内外。“宋晨铭，我还没还你书，你怎么就走了呢？”
好多同学约着一起去看电影，李亦然也去了。我忽然对所有的事情都没了兴致，宋晨铭就这样走了，没有道别，就好像明天我们还会回到这里上课一样。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眼前的影子不像我，比我漂亮，但我又是什么样的呢？宋晨铭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呢？这个世界好奇怪，无论多么重要的事、多么重要的人，来去总是悄无声息。
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又好像不一样了，长大了些，不再像小学毕业时那样乱发脾气了，这个暑假，我把家里所有家务都包了，和朋友在一起时也总是大声说笑，其实我这样挺累的，似乎是在努力地表演，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演，我不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我何须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演呢？我想回到宋晨铭出现之前，想抹去关于宋晨铭的一切痕迹，于是我找来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把沈晴送我的浅蓝色日记本，以及夹在本子里的合影、人物画，《麦田的守望者》，和那个用红绳穿的星星手链都放了进去，然后去院子里挖了个坑埋了。从此，这些记忆全部无迹可寻，犹如光影般悬浮在时间的长河里，没有支点。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