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的女人

*文章来自榕树下“蒙面故事王”故事创意大赛可西

*“蒙面歌王”节目官方授权

文/五柳斋主

结束了一天的繁重工作,耳畔还残留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酬和声、杯盏碰撞声、不着调的歌声、熏醉的呓语,瞳仁里似乎还印着大都市的五彩霓虹、汽车尾灯拖拽出的流星一般的尾线,左香梅头重脚轻的走进卧室,大脑里似乎被灌满了海水,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

半醉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黄伟磕磕巴巴的声音:“香、香梅,你回来了?……我、我跟你说、说个事,你、不、不要再工作了,这、这样太辛苦,我、我、我舍不得,隔隔壁青青家的小孩都都都可以打、打酱油了,我、我们也也要努力……”

左香梅把自己扔进柔软的真皮席梦思大床,对这个丈夫,她一贯是无视乃至于轻视的,她痛恨黄伟的愚钝,他的外表、他的一切,都叫她瞧不起,然而,心高气傲如左香梅,还是嫁给了家庭条件优渥的黄伟。或许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她这等女人。想到这儿,左香梅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苦笑。黄伟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完美的重复着母亲教的话语,该生孩子了,他们都不小了,不然亲戚左邻要笑话的,就是自己也这关,也过不去呵……

孩子。左香梅翻了一个身,头痛的无以复加。她忽然恐慌起来:孩子!结婚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不情不愿的穿上婚纱,婚礼上,她艳光四射美如画,怎么,这就要生孩子,变成一个终日打点家庭的黄脸婆了么?不,不!左香梅倏地撑起身,头依然眩晕的厉害。“你出去。”她用手指着大门,嘶声力竭如同泼妇。

黄伟大骇:“香香香香香梅……”

左香梅改换了更为柔和的语气:“我喝醉了,累的很。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去客房睡吧,我不想吵到你。”

“哦。”黄伟顺从的答应了,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出了房间。他今年已35岁,从小被母亲过度溺爱,很多事情上都幼稚如同一个孩童。譬如他认枕头。

左香梅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去。然而,酒精带来的兴奋感似乎使她的听觉更强了,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公公婆婆又在念叨是非。黄母的嗓门极大,她丝毫不怕儿媳听到,或者说,她还巴不得香梅听到:“今天我碰到隔壁的青青,她3年前结的婚,现在都要生二胎了,我们这个呢?蛋都生不出一个!当时真是叫灰尘蒙了眼,千挑万选的,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女人?除了长的好看点,家里什么事都不会干!每天指使儿子做这做那的,见了长辈哭丧面孔,连个招呼都不打!怎么,我欠她的?!我这是讨儿媳呀,还是请了尊神放在家里伺候?!”黄父有点不耐烦:“好啦好啦,再差也是你自己挑的。”这话激起了黄母的脾气,她的声音更高了:“我挑的?我挑的?!我早就跟你说了,讨儿媳不是看外表,关键看性格老不老实,反正咱家条件好,就算以后生的娃不怎么好看,照样有人排着队来求!现在可好啦,找了这么个女人,这姓的也不好,姓‘左’,我看她性格确实够‘左’!”黄母还嘀咕了很多话,声音渐至琐碎,乃至不闻。

左香梅感到很委屈,似乎全世界都亏欠了她。她想跳起来,大叫大骂,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事物,只要能够让她发泄一通怒火就好,然而,满腔怒意在酒精的蒸腾下,慢慢的变成了自卑。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实在也是认可黄母的这套理论的,不然就不会同黄伟结婚。生活沉重的压迫着她的心脏,她感到自己被生生撕成两半,甚至更多。一个她依然天真纯美,敢做敢爱;一个她世俗圆滑,满嘴假话;她时而悲天悯人,友善亲爱;时而又冷漠麻木,一腔小算计……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可是她不知该怪谁,只好柿子拣软的捏,对待黄伟态度粗暴蛮横,而后者的怯懦,更加深了她的鄙视。瞧,这就是你嫁的男人,你活该。

第二天在公司的沙发上小憩,又听到几个小职员在茶水间里闲话家常:“我们的老板,要不是嫁了一个有钱老公,哪来的资金开公司?”“我听别人说,她很不检点的,你看她昨天跟陈总讲话那个声音,不要太嗲哦。”“生意场上的女人,能有几个是干净的啊。”“……”左香梅忽然决定取消五一长假,当然了,她是这间公司的老板,她有这个权力。她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令所有人都同自己一样的痛苦无助,只能被动的活,而不是主动的生。

下午,心情转好。左香梅接到一条短信:“有空吗?一起出来喝杯咖啡吧。”署名是金俊凡。她的心忽然“砰”的猛跳了一下。哦,金俊凡。每个人的少年期都有一个朦胧的爱人,当然左香梅也不例外。俏皮的马尾,青春的汗水,那些小心事,小心计……香梅习惯性的照了照镜子。

镜子如实的映照出一副疲惫的容颜:精致干练的妆容,眉笔勾出睥睨雄性世界的上扬,身上散发着香奈儿5号的芳香,眼神世故。她老了,那个扎着马尾辫、为一条短信可以开心的整夜睡不着觉的小女孩,已经消失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意外的没有恐慌。“这与生不生孩子无关,我只是变的更成熟了而已。”她自欺欺人的想。

然而咖啡馆还是要去的,这是一个战场,只要略有点儿野心,都不能不赴约。左香梅花了2个小时,把自己打扮的光鲜靓丽,她甚至专门洗了车,换了新买的皮鞋,仿佛一个高傲的女战士般,昂首挺胸走进咖啡馆。

“香梅,好久不见!”与左香梅“全副武装”相比,金俊凡打扮的比较随意,他也老了,但胜在身材保养的还不错,也没出现秃顶的情况,大段仍是学生时期的样子。“老天总是偏爱男人。”香梅恨恨的想。两个人寒喧一番,开始正式的言辞交锋了。金俊凡最先出招:“最近在干什么呢?看你这身打扮,挺滋润嘛!”左香梅不动声色的接招:“呵呵,还行吧。开了间公司,每天忙的哟!你呢,最近怎么样?”金俊凡仰起头,哈哈笑了两声:“还不是那样!你知道我的。”香梅嘴角上挂了丝不易察觉的胜利的微笑:“还在做电脑游戏呢?不是我说你!国内这块市场水太深了!”她的口吻带了些优越,仿佛一下子从金俊凡的平辈,升格为他的长辈。金俊凡听腻了这些陈腔老调,他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这个男人,为什么十年如一日的阳光俊朗?香梅那阴暗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不悦,方才的优越感早已消失无踪。“还是说说你吧,听说你结婚了?嚯!你手上戴着这么多戒指,不知结婚戒指是哪个?”金俊凡戏谑的语气,在左香梅听来,简直像在肆意嘲笑。“呵呵,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耳环啊,项链啊,手镯啊……就是喜欢戴戒指!”左香梅模仿金俊凡的语气开了个玩笑,但双手却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

男女的交流是一场战争,彼此互揭伤疤之后,又开始夹缠不清的暧昧。他们的聊天渐至深入,金俊凡说起了失败的恋情、错过的婚姻,每每点到即止,对每一段关系的描述,都是笼统、模糊不清的。一个男人自陈情史,足以令每一个无知女人动心。左香梅自忖已经不是一个无知女人,她自信的微笑,像在说:“来吧!我不怕你的言枪语剑!”金俊凡是个中高手,他能感知女人每一个细微的思绪颤动,并随之做出改变。几个回合下来,左香梅已深感他的油滑,不得不崩紧神经应付来自他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每一个轻佻的微笑。

最后,这场战争的结局,便是一张崭新的名片。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了生意,可别忘了电联我哦!”

香梅原本那得胜的喜悦,在瞬间被愤怒冲溃。原来,一个半小时的畅谈只为了这一张小小的名片做铺垫,她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何必自伤呢?正因为你有被巴结的资本,他才这样垂青你。

香梅自我安慰着,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名片。

她不知道的是,前方还有一场更可怖的战役在等着她。

黄母叉开两腿,坐在最中间的显要位置,她横眉怒目,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霸主气概。“听隔壁杨阿姨讲,今天你跟一个男人在咖啡馆里聊的很开心啊!”黄母开口了,声音不怒自威,似乎想用眼神把儿媳妇撕成千片万片,然后用脚踩碎踩脏,丢弃在家门口,以此向全世界昭示她家的门槛之高贵。

然而左香梅已经自这样的战争中锻炼成钢,她冷冷的反击:“你不要老是听别人乱讲!那个男的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跟我推销而已!”

“推销?一个干推销的会跟你聊几个小时哦?”黄母尖锐的讥刺。

香梅气的浑身发抖,此时,家里的两个男人跑出来捣浆糊了。公公极力的劝和,婆婆越来越尖的骂,她似乎永远有发泄不完的怒气。在越来越混乱的吵闹中,她又开始放撒手锏:“当初我看你就不对劲,你哪儿像个过日子的人!你不听我的话啊!隔壁的青青多好!现在都准备要二胎了……”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注定是惨烈的。

香梅忽然感到很累,那种由内容心透出来的累。为什么属下都那么的无能,整天出错,得闲摸鱼?为什么客户有挑不完的毛病,一提到付款又开始推三阻四?为什么亲戚朋友好像一伙吸不饱的蝗虫,送的礼物不够厚就开始生气?为什么黄伟总要抱着那个枕头睡觉,为什么婆婆总是催自己生孩子?……

千个万个“为什么”,最后汇总成一句: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

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婆婆的声音刺破苍穹:“离婚!”

黄母的身上立满金黄色的刺,她威风凛凛如同一个将军。作为这个家的实际掌权者,她还握有最后一个杀着。“离婚!”她用力拍着桌子。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左香梅收敛浑身的倒刺,浑浑浑噩噩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的争吵还未停息,但她已经不想再管了。左香梅将房门反锁,一声不吭的躺在床上,放任思绪发散至宇宙中任何一个角落。“离婚!”婆婆那声刺耳的尖啸仍在耳畔回响。香梅开始认真的考虑离婚意味着什么,离婚后的生活将会变成怎样。如果说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的博弈,那么离婚,便是两个家庭互相拆台直至死去。她听到灵魂抽泣的声音,而躯壳仍安静的躺在床上,好像一具华丽的棺材,禁锢了她丰富而生动的灵魂,使它窘迫,害怕,退缩,犹豫……最后习惯性的妥协。不是这样的,她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她想起金俊凡,他那张崭新的名片还放在她价值不菲的包包里。他对她微笑,像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关心着她的生活,然而这都是有目的的。他有目的。每个人都有目的。

离婚,离婚,离婚,……

灵魂荡漾了一下,又一下。

左香梅长叹一声,她早已习于妥协,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世界如果不接受她的妥协呢?届时又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又勾起她的寸半野心了,她知自己原本是个战士。

离婚,离婚,离婚,……

灵魂不再荡漾了,它亦为难的沉默。

我们每一个人都习于妥协,向自己妥协,向他人妥协,因此,世界也毫无理由不接受我的妥协。左香梅带着一丝安心,沉沉的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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