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青年脸上,仿佛只有它看见了他的愁容。他跪坐在老妇人身旁,老妇人伸手将他揽入怀里。像树皮一样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青年乌黑的头发。
青年的脑袋依恋地靠在老人怀里,表情却像一个想不通的孩子,皱着眉望着窗外。
他突然吸了口气,想利用这口气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徒然任它们从他的嘴里流出去。他挣脱老妇人的怀抱,她也很自然地放开了他。青年走向房间最阴暗的地方,那里挂着一个男人的画像。男人穿着整洁的军装,手中紧紧握着别在腰间的军刀刀柄,仿佛随时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它拔出来用血来唤醒它。
青年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了他的领口,最后停在他的那双眼睛上——一双如石头一般的眼睛。如石头一般冰冷,如石头一般笃定,或许——亦如石头一般顽固。
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嘴巴就开始说话了。
“我将为我的国家根除一切病患。”
“吉米?”
“……”青年垂下了头,在黑暗中难以看清他的身影。
“我知道了。”
“我明天会替父亲参加国王殿下的生日宴。”
“……过来,我的孩子。”
青年从黑暗里走出来,阳光重新照亮了他的脸。他在老妇人面前俯下身来看着她,眼中夹杂着柔情与艰涩。
老妇人抬起手捧着青年的脸,拇指从他的脸颊上轻轻拂过。青年仿佛发觉了什么,逐渐瞪大了眼睛,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盯着她。
即使是背着光——他也能看见母亲眼里的泪花。母亲的眼泪每每都能让他丧失任何语言能力,也每每都能让他感到重挫般的无力感。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是用他那双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为什么要流泪”。
母亲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疑问,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眼泪直接掉下去。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只剩下幸福。
“真像啊……真像。”她抚摸着青年的脸庞,“你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
青年皱着眉疑惑地看着老妇人。但是过了几秒后,他脸上的微笑冲散了一切阴郁。
“那是我的荣幸。”
次日,国王的生日宴上。
“这就是詹姆士·塔尔博特伯爵吗?真是有他父亲塔尔博特将军当年的风采啊!”吕西安·马克西米利昂勋爵端着一杯红酒,在不远处故意大声说,“似乎也颇受女性欢迎啊。这点可不像他父亲。”
听见的人都笑了。
“您是笑我继承了家父之名却无其实吗,勋爵先生?”
青年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昂着脑袋,锐利的眼睛直逼嘲讽者。
“不,只是调侃罢了。请您不要介意。”吕西安露出藏着狡黠的微笑,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您的脾气也是与令尊很像。令尊的胆量与谋略,可谓举国无双。”
詹姆士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国王陛下。”
老国王点了点头。
“请您为我作证。”
“你要做什么呢,我的孩子?”
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吕西安,随后将手握成拳头抵在心口。这是向国王宣誓的姿势。众人开始逐渐躁动起来。
“詹姆士·塔尔博特不愿家父的名誉蒙尘。愿只身出城,将亲自所猎获的龙水晶献给陛下作为贺礼——愿陛下永世安康。”
全场哗然。
他要只身一人去屠龙。
“如果是他的父亲——或许可以做到。但是这孩子,你看看他那双女人一样纤细的手,我打赌他都从来没有碰过剑。”
“剑?呵呵,恐怕碰的针线更多吧?”
“说不定碰的女人更多咧……”
“安静!”
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
“我在你眼里看见了决心,”国王摸了摸胡子,颇为欣赏地俯视着青年,又看了一眼吕西安勋爵,“如果你决意要去,就去吧。”
青年向国王躬身行礼。
“抱歉,尊敬的国王陛下。请恕我出城心切,急需回家置备。请您宽恕——我将会在陛下的生日宴结束前,献上塔尔博特家的贺礼。”
国王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青年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场。
“呵,这可是壮士一去不复返了啊。”浓妆艳抹的贵族女性摇晃着杯里的红酒,“他可能是有他父亲的胆量,但未必有他的能力。呵呵,年轻人就是火气大,到头来还不是送死。”
“我看他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吕西安瞥着青年的身影消失的地方,“公爵给他留下的财产——让全国的龙水晶贩子发家致富都够了。”
“少爷——少爷您这是要去哪?”管家跟在詹姆士身后,“夫人不在您不能乱跑的啊!再说您不是去参加国王陛下的生日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要再叫我少爷!”他瞪着眼睛突然转过身来,管家差一点扑到他怀里,“还不知道这个家的主人现在是谁吗?!”
管家眼睛瞪得像核桃一样。他确实很惊讶,他所认识的少爷——詹姆士·塔尔博特,在公爵还活着的时候,是个鼻涕眼泪一起流的爱哭包。即使是在公爵死后,也一直对于继承家业没有任何兴趣,每天只顾把自己锁在房子里设计那些华丽的衣服。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吼叫过,即使是对仆人也没有。他的性格是如此温柔,温柔到懦弱,让人看不起。但是现在的他——站在他面前头上青筋暴起,怒发冲冠的青年,他完全不认识了。
因为管家的惊愕,他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要告诉母亲。”他转过身,“如果她问起我,就说在国王陛下那里留宿。”
没有等管家的答复,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庭院,转身消失在了围墙后。
“嗳……”
等管家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
但是他没有去追他。
他的脑海里出现的——他的那双眼睛,和这个家曾经的主人是多么相像。他深知——跟随了他这么多年——当拥有这种眼神的人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拿着您的剑走了……”管家轻声说道,“我拦不住他。”
他抬起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布满冷汗的手紧了紧。
“愿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