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显技东山捕禽 大厨妙手厅堂溢香
自打耀华来到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但这王府上下多少丁口,多少粮油,耀华还不甚明白,除了认得老爷夫人,识得李总管、洪铁头、王窑子、侯账房,其余各人皆不识得。后厨的各位,耀华总算是认得到掌勺的胖师傅,人称鲁师傅,鲁师傅心肠善良,为人随和,见人常是咧嘴一笑。炒菜颠勺时肥肚子一挺,手法娴熟,菜肴在锅里上下翻飞,灶中火苗四窜。鲁师傅在府上有些年头了,应该说仅次于李总管,他本来什么都是知道的,但鲁师傅不争,只喜欢炒菜烹饪。那天李总管领着耀华去后厨,说是这年轻人将掌管后厨事务,从那天起,鲁师傅就每天来问耀华做什么菜,有什么吩咐。耀华从农村来,平日里家里都是粗粮劣菜,怎知得大户人家的饮食,便反请教鲁师傅,鲁师傅见这小伙子机灵好问,识礼尊人,便欣然将王府每日常规饮食教与耀华,耀华留心,说一次便都能记住,几日下来,王府四季饮食皆了熟于心,似乎可以独当一面了。
在厨房待了半月有余,耀华认得了另一个年轻小伙,名叫勇子,身材健硕,比耀华高一个头,脊背挺直,两手孔武有力,垂下时快到膝盖。勇子专门负责后厨食材粮米的采购搬运,常常扛米担柴,练得一身好气力。勇子平常不爱说话,但做事踏实勤恳。耀华刚进府不久,什么时节该采购什么也不清楚,便看着勇子做事,看了半个来月,总算是明白了些门道,原来府上自养有鸡鸭和两头猪,鸡鸭吃蛋,猪留着过年。平日里吃的猪肉还是要到老街上去买,老街三天一集,那是钱物交易的日子,四方百姓会集中于老街,摆摊搭棚,吆喝叫卖,街上人头攒动,货物品类繁多,真可谓热闹非凡。勇子都是这时候去买猪牛鱼肉、柴禾油盐等,各类蔬菜是每日皆在卖的,勇子清晨出门将菜买好,因此府上是三天一小荤六天一大荤,耀华也看得明白了。
耀华住在前院西厢房,和勇子住在一间屋,两人就隔着几个床铺。下人们只有回到这里才爱说几句话。这天大清早起床毕,耀华拉过勇子,开口说道:“勇子,今天你买完菜后咱们上东山去。”勇子这些日子虽见耀华人不坏,却不知今日他说这等话是什么意思。勇子不善言辞,便点头嗯了一声。早晨买完了菜,便和耀华打了个包袱,带了一囊水,把昨日的剩饭捏了饭团,提了把山刀,一前一后上了老街东边的山来,人称大岭。这大岭山路崎岖,沟渠交错,树木繁密,林子里的松木、杉木、柏木皆是碗口粗细,两三丈余高,枝叶如伞盖一般罩在顶上。头上飞越,常闻鸟语虫声;脚下掠处,时有白花红果。太阳还没翻过大岭,两人便来到一处梯子田边。说是田,其实是土地,高处缺水,只能种植旱物,水田都在山下龙江河西边。眼前这土地里种有高粱,常有野鸡飞鸟来啄食。耀华告诉勇子,今天他们来,就是要捕野鸡,带回府里给老爷补身子。
耀华在家里时常干这个。只见他抽出柴刀,在林子里走走砍砍,一圈下来,把几根树枝扔在地上,耀华蹲身在地,拿起来指给勇子看,说道:“这是茶子树,韧性极好。这是构皮树枝,你看它的皮可以撕下来,可做成绳子用。”耀华边说边做,一会儿便做了个机关,用这个可以捕野鸡。勇子在一边看得两眼放光,他还没见过怎么捕鸟。
勇子跟在耀华后面,见耀华将机关插进一株高粱旁的泥地里,用枝条撑开,再将带来的包袱打开,取出一根细麻线绳,系在枝条上,沿地上铺展开,两人躲进土地边上的灌木丛里,耀华匍匐在地,扒开树丛盯着机关,一手抓着细绳。勇子也跟着趴了下来,两人静静等着,可也没什么动静。
这会儿阳光已能照到地里了,汗水从两人脊背里、额头上渗出来。但耀华没动,勇子也不敢动,一直等到中午时分,还是不见野鸡踪影,两人便趴着吃了饭团,轻声喝了口水,抹去额上的汗珠,继续盯着机关。当太阳下到龙江河另一边时,对面的草丛里似乎有了响动。耀华透过草木间的缝隙,瞧见草丛里晃动了几下,一只长着尖喙的脑袋伸了出来,四面瞅了瞅,接着便是一只褐色的身体也跨了出来,是一只野鸡。耀华沉住气,勇子在一边也是大气不敢出,都张望着这野物的一举一动。只见这野禽踱着步子,头一伸一缩,十分警觉,啄两口高粱,便要侧头看看四周。渐渐靠近了耀华的机关,耀华眼也不敢眨,忽地一拉细绳,机关应声而动,接着便传来野鸡扑腾的声音。两人冲出草丛,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机关旁,只见这野鸡拍打着翅膀挣扎,早已被机关死死困在地上。耀华一手抓着野禽脖子,一手握住翅根,勇子上来解开机关,耀华将这野物拧在手中。细看这野禽,头顶暗红冠,颈带白花环,通身褐色,紫红利爪,背间黑白斑,尾拖绿纹羽。抓在手中仍是扑腾有力,一副生龙活虎样。勇子从没近看过这等野物,只是咧开嘴笑。耀华将麻绳缚了野鸡双翅双爪,提在手中,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府罢。便下山回府去。
两人得胜而归,进了府,耀华将野鸡拿给鲁师傅看,鲁师傅眼睛一亮,说道:“好小子,一整天不见人,怕是去弄这野物去了!”耀华道:“是哩,在东山大岭上捉来,鲜活着哩。”鲁师傅道:“快杀来罢,该准备晚宴了。”耀华应了声,来了厨房边门处杀鸡。鲁师傅忙叫勇子烧水,烫毛要用。
这边耀华备好工具,左手提着野鸡头,右手持刀,照着野鸡脖子深深抹去,放下刀,抓着爪子倒转过来,让鸡血流到瓷碗里。不到半盏茶功夫,这野禽便流干了血,不扑腾了。耀华端着血碗进到厨房,揭开锅盖一看烧的半锅水刚起气泡,勇子正在灶头前大力生火,还得等一会儿才沸。耀华便提了木盆砧板,又拿了一把小斧,来到边门处放好等着。水沸了,勇子打了一壶过来,耀华将野鸡放进木盆,让勇子用沸水把野鸡通身淋遍,趁热度未消扯下鸡毛,如同泥地拔葱一般,顷刻间已拔干净,光秃秃的身子就显在眼前。仰放在砧板上,先用菜刀沿腹切开口子,再用小斧斩开胸骨,用力一掰,再扣去内脏。这时勇子已再打来一壶水,淋洗干净,接过来送到厨房鲁师傅手中。只见鲁师傅将这野禽先去爪,再过沸水,而后放入炖盅,加水,再放进何首乌、山参、石斛、玉竹、葱段、姜片、料酒,先武火后文火,煲了一盅好汤。
晚宴时,鲁师傅将汤盛了,端送到王老爷桌前,将砂锅揭开,顿时浓香四溢,众人口里生津。王老爷道:“此是何汤,好香。似还加进了山参石斛?”鲁师傅道:“这是山鸡熬的汤。”王老爷问道:“哪来的山鸡?”鲁师傅答道:“今早耀华上东山大岭捉来的,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候了一天等得此物。”便给王老爷盛了一碗,王老爷持勺品尝,顿觉香气涌入,回味无穷,颇为惊讶。一旁的丫环也给夫人盛了一碗,夫人品了一口,两眼微闭,双眉舒展,咂嘴抿唇,忍不住夸到:“耀华这人聪明勤快,又有这等技艺,有他在,老爷可常吃到野味了。”王老爷手捋胡须,点头称是。从此对耀华这小子更是刮目相看,有时见他从跟前走过,竟也叫他一声。府里人见了,对耀华也多了几分尊敬。鲁师傅、勇子都为他高兴。可也有人惦记上了,那就是洪铁头和王窑子,一天胜似一天不爽快,见了耀华嘴里哼哼的,昂头走开。王窑子跟在铁头身后,弓着背,眼珠子一斜,狠狠剜耀华一眼,鼻子也是一哼,扭头追上洪铁头走开了。这耀华也不管他,见了洪铁头依旧是作揖问好。
过了半月,耀华又叫上勇子去了东山大岭,这次他在鲁师傅那借了几个铜子,上老街买了一副铁夹子,在大岭竹林中下了陷阱,等了几天,居然夹到一只穿山甲,带回来也煲了汤,王老爷甚是高兴。
到了这会儿,耀华也终于理清了王府上下丁口,原是有护院兼轿夫五人,加上铁头窑子共是七人。后厨有鲁师傅、勇子,这两人常在厨房,每当生火造饭时另有两名丫环过来帮忙洗菜添柴。账房是侯书生。门房有两人,洒扫庭院两人,这些都是要到医馆做活的。丫环六人,还有专管服侍小少爷的奶妈一人,只不过小少爷早已断了奶,奶妈只是服侍小少爷的起居。平日小少爷在书房随侯书生念书。由是王府上下共是二十六口。
这耀华虽在王府里日渐重用,只是仍还未去过医馆了。前些日子买铁夹子路过,向里瞟了一眼,甚是气派。
自此耀华在王府兢兢业业、勤恳踏实做活,也算是能和洪铁头鲁师傅侯账房他们平起平坐了,只在李总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