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夕阳下的院落,充满了孩童的欢声笑语,身着纯白色校服、稚气未脱的脸上沾满了汗珠。
那些笑在孩子们糊糊的脸上显得格外清爽,他们在玩着古老而神秘的游戏。这群孩子曾经因为这些游戏的源头吵得面红耳赤,也曾经因为游戏的输赢而互放狠话绝交,却又因为夏日午后一把很小的糖果又聚集在一起。
“满子,回家吃饭啦!”
“妞妞,吃饭!”
“溪子,端菜!”
“……”
院落旁笔直的蹲着一排长长的,由红砖头堆砌起来的平房,平房里不断传出呼唤自己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声音传不进欢闹的孩子们耳朵里,他们筑起的笑声墙太厚太厚,厚得紧紧包裹住了他们爱玩的天性,家长们哪怕是呼破嗓子,也没有一个孩子离开自己的组织。
面带和气的家长们一个接一个从泛着昏黄色柔光的房子里出来相互打着招呼,然后像院子口那些排练川剧的变脸王一样变一张脸,领这些玩的面红耳赤、脏兮兮的小土匪头子们家吃饭。
有揪耳朵的、有拉衣服的、有直接扛起来的……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相约吃完饭后的玩乐,家长们彼此无奈一笑。
“溪子,你怎么还不回家?你妈叫你了。”苍老的、带着关心的声音在蹲着的溪子头顶响起,旁边是扭捏着想挣脱老人手的满子。
溪子和满子是青梅竹马,满子比溪子小上那么几个月,却像大哥哥一样十分爱惜溪子,溪子去哪他就去哪,守着溪子就跟守着宝贝似的。因了两个小孩的关系,两家的关系也是在这排屋子里最亲近的。
“爷,我不饿。”溪子拿棍子在泥土地上胡乱戳着。
满子嘟着嘴像个小大人似的:“爷,溪子家只有她和她妈,吃饭多没意思啊,奶也经常让她来我们家吃饭,今天我们拿菜去溪子家吃好不?”
溪子忽地甩下棍子,站起来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满爷奶声奶气的说:“爷,我想吃奶做的酸溜土豆了。”满爷看着这不足旁边豆芽高的小丫头想说些什么,却见她黑黝黝的圆圆的脸上浮现了和蔼得如过年门上贴的胖娃娃一般的笑容。
溪子是个有眼力见的,没等满爷说话便撒开小脚丫子往自家屋子里奔,边跑边喊:“妈,跟阿满家一起吃饭咯。”
满子的脸上也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同满子爷一起看着溪子豆丁大的身影消失在几步外的绿色木门里。
满爷用那独特的带着戏腔的嗓子吆喝起来:“老婆子,把桌子拿出来,吃饭咯。”满子挣脱开爷爷的手兴高采烈的往房子里跑,拖着桌子出来,跑进跑出的拿着菜和碗。
天已经慢慢黑全了,菜摆上桌了,暖色的灯光也架起来了,旁边几户的人家听着风声,把吃了一半的菜都端了出来,几大家子人风风火火的聚在一起,大人们乐着孩子们闹着,把这一顿饭吃得如同过年一般喜气。
2
吃完饭,大人们就兴摆上几壶茶拉起了家常。
男人们谈的都是在厂子里工作受了谁的气、谁干活最卖力、谁和谁有过节,女人们谈的无非就是谁家的孩子出息、菜市场的哪家菜又便宜又新鲜。孩子们对这些满嘴咕噜咕噜跟鱼吐泡泡似的话题可不感兴趣,都一个接一个偷偷溜到院子口的球场去玩。
那里是整个院子里除了大路,唯一有水泥的地方,平坦四周又有四个大灯照着,住在这里的人都叫它叫灯光球场,院子里有什么表演也都在这里进行,地方宽敞,球场边还有楼梯样的坐台,住得近的人谁都想在饭后来这里,卸下一天的劳累沾染些孩子们的欢乐。
待过了九点,这里刚才还到处是人的球场,像点了清除键一样只剩下三三两两,夏日的蛙鸣也又急促转为了平缓。
是夜了,家长们又跟撵着回家吃饭似的结伴出来认领自家的孩子,手上有事出不来的叫邻居帮带着,邻居乐呵呵的带着人到家,讨上口茶再带着自家孩子回家。
原本还有一些欢笑的球场,不久就安静了下来,像一幕喜剧的落场,溪子妈和往常一样没来,她是跟着满子爷回去的,她和满子总是走得最晚。
球场上只剩下几个人了,溪子看着空荡荡的球场,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难过,她不知道这股情绪是哪里来的,她还太小。
她的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回去的路上满子爷看出了溪子的意兴阑珊,便和满子合起伙来逗她开心,但是看起来作用不大,看着溪子走进旁边的绿色木门,满子爷叹了口气,推着恋恋不舍的满子也进门了。
3
“溪子,很晚了,赶紧去洗澡睡觉吧,水给你热好了。”坐在进门客厅的母亲眼睛也不睁一下,躺在放在客厅的木板床上闭目休息。
“她上班很累了。”溪子这么想着,“嗯”了一声后,轻声把门关上锁好。
这个家从进门之后穿过一片漆黑的走道便可以到达藏在最深处的厨房,厨房旁边就是厕所洗澡房。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屋子里再黑的地方都不会惧怕的她唯独对这条黑得朦朦胧胧、黑的意味深长的走廊怀有畏惧之心。
她下意识看了看疲倦得打起了小鼾的母亲,叹了口气,拔腿以最快、最轻的速度迅速穿过这条走廊到达洗澡房。
洗澡房一旁的凳子上一如往常的准备着她的洗漱用具和换洗的衣服,她熟练的脱下衣服把毛巾放到大盆子里浸湿再往自己身上擦,按照一贯的流程打湿身体,抹上沐浴露,冲干净沐浴露,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洗完澡,她接着把脏水倒了自己洗起衣服来,洗好了就放在一旁干净的凳子上,然后又像进来时那样跑到了客厅拍醒自己的母亲
母亲是红着眼醒来的,溪子看到了她太阳穴上的泪痕,那是还没有干的。
溪子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母亲的脸是下雨天被雨淋过的叶子,那两道痕迹,大概是哪只不知道往哪去的蜗牛路过留下的。
溪子仔细盯着母亲看了半分钟,心里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话到喉咙就卡在了那里,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这是为什么呢,恐怕溪子自己都不知道。
“我去睡觉了,衣服洗好了,我不够高晒不起来。”溪子看着母亲说完,这夜里静静的,电视也没有开。
母亲装作不经意的抬起手臂往脸上一抹,随即把粗粗的手放到溪子的头上,揉了揉问道:“明天早上想吃面还是和往常一样喝粥?”
母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低着头把一层阴影笼罩在溪子身上,溪子说吃面,然后便赶紧上床睡觉了,母亲看着她回房间的背影微微笑着,她好像知道了她不询问她落泪的原因。
溪子抱着一个小玩具躺在卧室的床上,母亲帮她开好风扇,拿毯子给她盖好肚子,看着溪子闭着眼睛努力睡觉的模样,过了一会便继续朝着走廊深处的厨房走去。
睡意沉沉的袭来,黑暗也变得不是那么暗了。
4
等母亲上床睡觉已经是十一点快十二点了,睡得很沉的溪子还是能感觉到母亲上床的动作,下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母亲是在溪子右边,侧着身背对着溪子睡的。
半夜,溪子突然醒来,是那种很清醒的醒来,就像从未睡觉的人只是闭着眼睛在养神。黑暗中百无聊赖的她轻轻的在床上玩起了手指,一边玩,一边在床上看着瓦顶发呆。
渐渐地细小的抽泣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她突然警醒起来,这抽泣声像是四面八方传过来的,她害怕的往母亲的身后缩了缩,抽泣声停止了,她贴着母亲的身体感觉到了母亲有点急的呼吸。
溪子的左手大拇指长了一根倒刺,食指轻轻地扣着,扣一点、倒刺多长一点,那种硬硬的感觉让她有点上瘾。
“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溪子这么想着。黑夜中,她眨巴着黑色的眼睛,融入了夜色中,在她想着要不要问问、想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母亲轻轻地翻了个身,溪子机灵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耳边呢喃声断断续续,轻柔的吐气像催眠曲一样将溪子抛入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云端,她躺在那一片大大的云彩里,柔软地不想睁开眼……
“我不知道该问什么,如果你难过,你可以打电话给那个人。”溪子快睡着的时候,趁着睡意模糊不清地说出了这句话,母亲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有听清楚,只是将溪子踢开的毯子盖在她的肚子上。
黑夜啊,就像溪子的眼瞳一样黑,也像母亲的眼睛一样黑。
5
这对母女,和这排看起来有些寒酸的平房里的人们就这么春夏秋冬地过了几年,溪子七岁的时候,上头下了文件,说要拆了,将这片土地规划成厂里的用地。也就在这一年,溪子口中的“那个人”回到了这个家里,张罗着搬家的事情。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天阴阴的,电视里的午间天气在播报最近几天会有小雨,溪子端着小板凳坐在客厅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小朋友,你妈妈呢?”一个穿着有些旧的深色西装的男人,拿着一个不到溪子腰高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溪子愣了一下,看着他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叫你妈妈出来就知道了。”他圆圆的、古铜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神秘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溪子心里对这个人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溪子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秒,冲过长长的走廊奔向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妈,门口有个男的找你,说是你朋友。”母亲正在切菜,准备着晚上的食材。
“男的?是谁啊?”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洗了个手,在围裙上擦拭后,跟在溪子身后出去。
“呀!我的天啊,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母亲的语气里都充满了惊喜,溪子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不说话,“那个人”很顺手地将行李递到母亲手上,母亲也十分顺手地接过放好,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如同行云流水,令溪子觉得自己突然有些多余。
“这是你爸啊,你怎么不认识了!”母亲回过头带着些责备地说着,但是声音里依然是掩盖不住的开心,她竟快活得像一只鸟,一只溪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叽叽喳喳快乐得活蹦乱跳的鸟。
溪子没有说话,那是她父亲吗。
她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面容熟悉却带着陌生感的男人,黝黑的皮肤、圆圆的脸、有些壮壮的身体,一种陌生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侵占了她整个脑子,就像两个相互交错由链条带动的齿轮突然被一根木棍卡住了一样,她没再说话。
就算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他的旁边偷偷打量着他,“他是我的爸爸,他是我的爸爸,他是我的爸爸……”溪子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不断地重复着,那卡住的齿轮似乎又开始转动了。
“爸”这么一个陌生、没有感情的字眼。听老师说,有爸爸、妈妈、和“我”的家,才是完整的,那我也有“家”了,对吧。溪子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6
父亲回来的第二年,这个溪子自由生长了几年的地方终于将他们“请”了出去,后来溪子懂事了,和父亲饭后喝茶的时候说,他们搬到这的房子,是厂里给员工的房子,住在这一片的人只要家里有在这个场子里上班的员工,或多或少都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优惠。
搬走之前,在这排房子里的人们张罗着摆了好几桌饭,八、九家、十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着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那顿饭吃得红红火火的,孩子们大了,但是该闹的还是闹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私下约定就算搬家了也要一直和对方一起玩,一直到好多年好多年以后。
那顿饭是溪子吃得最迷迷糊糊的一餐,她已经记不得当时桌上有什么菜,吃过了什么,和谁约定了一定要一起玩了。那天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溪子第一次乖乖地坐在饭桌旁、坐在大人身边一直到收桌子,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迷茫。
第二天一大早不到五点,溪子就被母亲叫了起来,催促她赶紧起床收拾东西,走路去新家,因为都在一个社区里面,旧房子和新房子之间不超过一公里,所以搬家的、帮忙搬家的一群人结伴上路了。
新家溪子在装修的时候去过几次,她要有自己的房间了,不用再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了,她要有自己的书桌、书柜、阳台、衣柜了。溪子看着一路的风景,大人们一个个红着脸昂着头从溪子身边过去,他们的影子滑过溪子的身体,带着冷风一起呼呼地融化在清晨中,她觉得空洞。
折腾了一大早,一直到八点才搬完东西,躺在崭新的床上,闻着熟悉的床单的味道,白花花的墙壁,阳台到房间的玻璃门上,贴着外公拿来的红纸片,她没有任何的想法和情绪,甚至想不到在这栋房子里生活十几年直到离开这个家出去打拼的样子。
溪子的父亲回来了两年,在七岁到九岁的时间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两三年才回来一次,渐渐地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初中的时候,这个父亲、这个家在溪子的脑海里才渐渐有了印象和认同感。
7
渐渐地溪子好像已经习惯了在这栋没有感情的房子里和十几户人家生活在一起,上学、放学,从前住在一起的那些儿时的玩伴也渐渐变得陌生,甚至连在隔壁班,下课的时候在走廊碰到也不会再打招呼。
而满子呢,搬到这楼房里,他们偶尔还会有联系,但就好像是一对青梅竹马突然在同伴的打趣声中意识到了男女有别,尽管再想靠近,却也到了那种男孩子以欺负女孩子、女孩子去追打男孩子的年纪而开始懵懂地避嫌,再后来她只是偶尔从母亲的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妈,我回来了。”溪子背着沉重的书包进了门,朝客厅坐着在看电视的母亲打着招呼。
“今天怎么有点晚啊?”母亲关心地问着。
“作业没写完,就在教室写完了才回来的,我爸呢?”溪子回答道。
“你爸出去喝酒了,晚点才回来。”
“那,你今晚还是陪我睡吧?”溪子正要回房间的步子顿了顿。
“这么大了,还要你妈和你睡啊?”母亲脸上浮着一丝笑意。
溪子没有回头看她,回了房间。
搬来这里,房间变大了,床也变大了,这就好像变成了她长大的标志,但是怕黑的习惯却一直和那条深长而漆黑的走廊一样留在了她的记忆里。父亲虽然说不出去出差了,却开始变得爱喝酒了,和母亲的相处也没有刚开始的和睦了,他们之间的小玩笑渐渐演变成了打闹,溪子不知道她不去干涉他们是对的还是错的,亦如那天晚上看到母亲的心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一样。
晚上十一点溪子准时上床,母亲也洗漱好跟溪子躺在了一张床上,今夜似乎很难入睡,两个人翻来翻去的一直到十二点多才睡着。
“砰砰砰……砰砰砰……”睡得迷迷糊糊的溪子和母亲被拍门的声音惊醒,溪子想爬起来开门,却被母亲按住了,母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说:“你睡你的,我去开。”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连外套都没有披就出去开门,溪子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却听到了门外响起了钥匙的声音,母亲突然疾步走进来,把房间门关上,然后扭上了锁,对溪子说:“睡觉吧。”
溪子听话的点点头,她闭着眼睛,她听到了继钥匙扭开家门的声音之后重重的关门声以及穿上拖鞋沉重的脚步声,他停在了溪子的房门口,“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他在扭房间的门,他想打开。
“砰砰砰……砰砰……”拍门声撕开了黑夜的寂静,母亲的手在身上抓着,溪子被吓地不敢讲话,“开门!你开不开门!快点给老子开门!”他吼了起来,手不断地砸着门,身体还在拱着门,想以整个身体的力量拱开。
溪子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本能地感觉到了害怕,黑暗中,她听到了门快要被顶破的声音,门框嘎吱嘎吱地随着他撞门的频率响着,溪子想爬起来看看,却被母亲冷冷的话打下来:“睡你的觉。”
她在不安,溪子感觉到了,黑夜里在刺耳的撞门声中,两份恐惧慢慢交汇在一起,骤然间,所有声音都停止了,他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你他娘的到底开不开门?”溪子的皮肤上爬上了鸡皮疙瘩,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臂。
“!”门,被砸出了一个窟窿,那只黝黑的、粗壮的手臂和光一起流了进来,他的手扭开了门……
“你给我起来!”在溪子和母亲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进来以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把在被子里的母亲拽到床下,溪子懵了,爬了起来盯着这一幕。
“你在外面到底乱讲了什么,为什么人家会那样讲我?”他像个恶魔,疯狂地朝母亲怒吼着,一张一合的嘴巴,像地狱里要吃掉那些坏人的刀山火海,母亲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问题得不到回答,他就揪起母亲的长发就把她的头往墙上甩。
“嘣、嘣、嘣……”溪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心里突然揪成了一团,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那颗脑袋撞在墙上的声音,仿佛是一把锤子锤在了她的心上。溪子扑了过去朝嘶吼想要阻止他,喝多了的人发疯比精神病人发病还要可怕。
他确实停下了抓着母亲的手,用另一只手用力地绞过溪子的头发往身后的门一甩,后脑勺与门把手碰上的一瞬间不仅给溪子带来了疼痛,还有眼前的一片光亮。
嚎啕大哭的声音、斥责的声音、撞击的声音充斥着溪子的耳朵,她的头好晕,眼睛一片发白,她好想拼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溪子用力撑着门把手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的座机电话那里,拿起电话拨打了110、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溪子浑身颤抖地、重重地砸下电话又拿起来重重地播下号码,嘟嘟嘟……
溪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忍着痛跑回了房间,他注意到了门边地溪子,但他盯着母亲的眼神像鹰盯着猎物,满眼的锋利,溪子盯着他,余光看到了母亲一身单薄地跪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头长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她的心揪疼。
“我保护不了她。保护不了她!”溪子攥紧了拳头,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你是个儿子,我早就打死你了!他醉醺醺地走回了房间,溪子大吼了一声,浑身颤抖地用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母亲没有反应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在那里呜咽,往日蜗牛的痕迹都没有了,变成了一片凌乱。
溪子关上门,走过去扶起母亲,哭着说:“别哭了,睡觉。”溪子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冰冷,母亲却像个孩子一样乖得不像话。
夜又恢复了平静,剩下的只有母亲小声的呜咽,初春的晚上,还是很凉。
第二天醒的时候,他还没有起床,母亲也没有起床,溪子没有拿桌子上的钱,这意味着她今天早上什么都没有来吃,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醒了,母亲虽然闭着眼睛,但溪子知道母亲一晚上都没睡着,眼角还挂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液体。
她恨他吗,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理他,不想看见他,不想搭理他,这些年她的脑子里甚至没有一点他作为父亲的认同感,现在只是多了许多厌恶。她能记住的,只有母亲那天晚上头撞在墙壁上一声声的闷响还有那由悉悉索索转变为嚎啕大哭的声音,那是揪心到直逼大脑的痛,直至两年后的现在时不时想起来,溪子还是浑身上下就止不住地发冷,心揪成一团。
8
那两年,溪子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但是他和母亲的打闹也从来没有停止,从一点点的笑着打打闹闹演变成后来的一道道伤痕,溪子已经分不出他们是在闹着玩还是认真在打,她渐渐变得麻木了。
他又开始了出差,不知怎么的,母亲也跟着去了,他们只留下了生活费给溪子,有时候会回来待几天,给溪子带回来各种玩具、书、爱吃的各种零食和水果,一切都没有改变,吵架、摔碗碟的声音还是会在夜幕降临后充斥这个九十多平方米的家里。
溪子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去做些什么,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默默地逃开,或者是装作视而不见,直到偶然听到他们说离婚协议书的事情,溪子变得不再接受他们任何的好。
溪子开始变得不爱回家,开始拿着那些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开始胡乱挥霍,开始想方设法和“快乐”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甚至学会了喝酒,笑嘻嘻的她依然会在某些时候想起他们,想起那天晚上,每当那个时候她就逃课出去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发呆。
“喂,你是陈溪吗?”操场的阶梯栏杆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白白净净的女生,朝着溪子喊道,溪子愣了愣,点点头:“你们有什么事吗?”溪子是认得这两个女生的,她们总是和班里的一个大姐头走在一起,看起来乖乖的、白白净净的,可是却也挺混的。
“哦,没事了。”不明所以的溪子看着她们转头就走,没当回事,转过身继续看着空荡荡的操场发呆。她这段时间是和她们的人打过交道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放学的铃声打响了,忽地一下操场上传来了跑步的声音、嬉笑的声音,溪子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往教室走去。
刚进教室门口,班里的大姐头静子就过来搂住溪子的脖子语气怪异地说道:“待会你留一下跟我一起出去呗,有事要找你。”静子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溪子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抬头看了一眼班里同学的神情,也都十分怪异,溪子没多想点了点头。
等班里的人都快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看到了教室后门偷偷看着她的满子,静子走到溪子的座位旁,顺手拿起她的书包说:“走吧,你的小情人真的是每天都等你下课啊,谈个恋爱这么偷偷摸摸的有意思吗。”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满子冷漠地翻了个白眼给静子,淡淡地投给溪子一个目光转身就走了。
溪子没有搭理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她最近做了什么事会让静子来找她,她不坏,平常不会做些特别混账的事情欺负别人引起别人的注意,一路上溪子问了好几次静子怎么了,静子却看都不看她,说她到了就知道了。
溪子怀着不安,使得原来仅两百米的校道变得无限漫长起来,到了校门口,一群女生围在一起,她瞬间懂了,怕不是自己哪里招惹到静子了,在过马路的空档,她回忆了自己近段时间以来做过的事情,竟丝毫没有一点的关于她的回忆。
在溪子还没有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一个女生便叫了起来:“你是不是说静姐是靠睡学长才横起来的?”原来是放学之前到操场问她是不是陈溪的那两个女生中的一个,她好像叫小腰。
溪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时候说过?”
“啪”地一声,小腰甩掉手中的塑料水瓶尖叫起来:“你什么时候说过你自己清楚!”
看着这一群小太妹,溪子的神经有些害怕的抽搐,“我说了!我没有说过!谁说是我说的?”溪子鼓起的全部勇气吼了回去,下一秒那些鼓起来的勇气都随着那塑料瓶落地的声音慢慢漏气。
“你没说过?那为什么全部人都说是你说的?”那个女生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溪子想到了堪称童年噩梦的楚美人,那用劣质唇膏涂得鲜红的两瓣唇一张一合,好像包裹着嘴里吸人血的尖尖的牙齿。
“谁说是我说的?”溪子开始害怕了,腿在不听话的颤抖,她们就这样一来一回地辩解、争执着,好像台球桌上只剩下了一个黑八和一个白球,两个人都打不进洞里去。
“行了行了,我看真不是她说的,时间不早了,先让她回去吧,明天再说。”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问溪子名字的女生语气软了下来,溪子就像得到了恩赐一样,在心里松了口气。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身边来接小孩的家长们一个个斜着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观察着这一出闹剧。
溪子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样就完了。
谁知道那个一直和溪子争执的女生朝溪子的肚子上踢了一脚叫嚣道:“滚,我告诉你,最好你给我找出来是谁说的,要不然你等着明天挨打!”溪子一个没站稳摔到了身后的垃圾桶旁。
一瞬间,大家都呆住了,溪子也呆住了,那个踢溪子的女生表情更是怪异,一双眼睛里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了一种叫错愕的情绪,就好像她以为溪子会躲,她不会踢到溪子一样,但是脸上又挂着她被她踢到的满意的、关于胜利者的嘲笑。
反应过来的溪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抓起了身边刚刚被她丢掉的塑料水瓶,站了起来拍也没拍身上的泥土,扭开水瓶从那个女生头上淋了下来朝她吼道:“我说了我没做没说就不是我,你再逼一百遍都不是我,要打我你还要找这种拙劣的理由吗!”空的瓶子和话一起被掷了出去,那股冲动直冲到溪子的天灵盖上,溪子头昏脑涨地转身大步走了。
身后的女生气急败坏地想要冲上来打她,却被身旁的女生拉住了,“操你妈,还给老子拽明天你等着,老子不找人打死你,拽你妈啊拽!”那声音传到溪子耳朵里的时候,冲击力变小了。
身边路过的学生、家长都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她,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人赤裸裸地吃掉,或许那不是灵魂,是自尊,那自尊是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的能力,她在发抖,连走路的脚都是抖的,她从来没想过是谁那么恶毒,将这么一个锅推到她的身上。
走出了几百米拐弯后,再也看不到后面的人,身边的人渐渐变得杂起来,大家都在匆匆地赶回家,没有人会关心或者记得她刚刚发生了什么,溪子的脚步慢慢变得慢了下来,被叫嚣充斥的脑袋也变得安静下来。
一面认认真真的回想着最近所有说过的话,她真的不记得自己说过静子什么,也不记得谁跟她说过,到底是谁这样出卖她,在她身后捅刀子。回家的路并不漫长,可是这一个傍晚,这条路变得跟她的回忆变得一样漫长。
这条路越走,她越委屈,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就好像在海上漂浮已久终于看到陆地的人一样,一路的坚强在爬上六楼看到家门口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她蹲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膝盖用校服宽大的袖子捂住口鼻哭出了声,这样的无助,但她没办法求救,她不知道该怎样求救,从小到大,就好像她的母亲一样,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谈论过软弱。
这样的状态不过持续了一分钟,忽的一下溪子站了起来,用校服袖子最不起眼的地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对墙壁笑了笑,拿出钥匙开门回家:“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赶紧吃饭了。”客厅里,是母亲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吃饭,那个人刚吃完,坐着一起在看电视,溪子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她的情绪,她的胃以至于她整个人还沉浸在无助的情绪里面。
“我还不饿,就不吃了,我回屋写作业了。”换上拖鞋开了客厅的灯她往房间走,那个人回头看着溪子身上的灰尘,“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脸臭得跟什么一样,在学校和别人打架了啊。”那个人刺耳的声音在溪子身后响起,溪子顿了顿,那声音里好像有一种肯定,还有一种嘲讽。
刚收拾好情绪的溪子在那一瞬间,委屈的情绪盖过了所有值钱的愤怒和不争气从胃里、心里喷涌出来,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
溪子趴在床上哭了,整张脸用力地蒙在被子里,在隔音那么好的房间里,她都没有透过被子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整个房间,还有门外都安静得不像话,她不能说,她不能和母亲说,她只能靠自己,她不能让她担心,她不想和那个人有任何联系,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就是死也不想向他求救。
那句话一如之前的凌晨一样此时盘旋在她的耳边,“如果你是个儿子,我早就打死你了!”
这个晚上,过得异常安静,没有人打扰她,连母亲都没有再过多的问一句,是个难得的安静的夜晚。
9
第二天,桌子上有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早餐钱,溪子也同样没有拿,带着鱼泡眼就去上课了。同桌从她一进门就挂着怪异的表情,小心翼翼还有点讨好的样子让她有点恶心:“你没事吧?”溪子机械地动了动嘴角说:“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挨打一顿。”同桌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一天的课,溪子上得心不在焉的,快放学了,静子和昨天一样来通知她放学“老地方见”,溪子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她只是恩了一声,一想起昨天拿矿泉水淋那个女生的事,她就没了那个勇气反抗,就好像她在心里演过一百遍的剧一样试着坦然接受待会可能会面对的事实,一个弱小的替罪羔羊鼓起全部的勇气反抗了一个校园恶霸之后将会被以怎样不可预见的方式对待。
和昨天一样,还是在做这些无所谓的争执,只是昨天那个被水泼的女生已经不在这里,那个昨天帮溪子说了句话的女生似乎成了溪子的救命稻草,她平静地、默不作声地在一群人枯燥而重复的质问中向她投出求救的目光。
“行了行了,既然不是你说的,你跟静姐道个歉,我们就放你走。”那个女生站在旁边听到最后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但是从她的表情中,溪子看得出她开始相信她,那些话并不是她说的了。
溪子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很爽快地、没有一丝反抗地朝班里那个女生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说你,我下次不会了。”静姐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扭曲,有无奈、有不甘、有惊讶也有一些溪子看不懂的表情。
“行了行了你走吧,以后不要乱讲话。”那个女生轻轻地拍了拍溪子的肩,让她赶紧走,那个眼神里突然有了一点和她的脸一样的温和。
“静静,你别生气了,我看真的不是她说的。”那个女生揽过静子的肩说道。
“你干嘛,我看就是她说的,就冲她昨天的态度,我就是想打她,拽什么拽,贱人。”昨天看戏的一个女生盯着溪子的背影叫嚣道。
今天的夕阳很好,溪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踩着影子回家,回到家楼下的时候,看到了满子低着头匆匆从她家楼道出来,那样子就像是过街老鼠,溪子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和昨天一样,回家也没吃晚饭,就回房间了,一个晚上都闷在房间里,也没有写作业也没有听歌,就是坐在凳子上抱着腿想这件事是不是已经过去了,是哪个人把这件事嫁祸给她,她想不通就没有心情干别的事情。
“你不吃饭要成仙?”那个人感觉到溪子情绪不对,假装进房间的阳台收衣服问道,溪子没理他,在她的脑子里,他的语气永远都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就算是出差回来给她带礼物、多给她零用钱的样子,都让她不禁想到那天晚上他张牙舞爪失去理智的样子,这让溪子浑感到身不舒服。
“在学校跟别人打架了啊?还是干嘛了?”溪子瞥了一眼他,翻身上床把被子蒙起来了:“没事。”,那个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溪子感觉不到的气。
最近家里越来越安静了,新添置的碗碟,也没有再粉身碎骨,连隔壁的邻居奶奶也经常过来和母亲聊天了,溪子不会问,也没有再有人提起离婚的事情,好像母亲和那个人终于将这个家背起来合力走向了一条上坡路,不再有四分五裂的危险,三个人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关于这件事的余波却不像这个家的终于迎来了平静一样过去,这两天在学校,没有人愿意和溪子一起走,她走到哪里,别人看她的眼神也奇奇怪怪地,她把情绪压在心里,冷漠地一个个回看这些人。
她之前不爱回家和狐朋狗友呆在一起时常会吹牛,吹那些身后没有的宠着她的大哥、护着她的大姐,那些毕竟都是假的,现在真的出了事,没人护着她,她却要因为圆那些谎装作有人护着自己的样子,不能露馅,因为溪子的自尊心不允许。
今晚放学前,走了的同桌又回教室里拿点东西,关心地对溪子说:“溪子,你晚点再回家吧,校门口挺多人的。”说完她就走了,溪子心里一沉,一边收拾好东西,一边走出教室,在拐角的时候,她看到了满子的背影,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满子背对着她顿了顿,大步流星地逃开了,她嘲讽地笑了笑,“我这是在求救吗。”她在心里预想好了一万种被打的可能,乃至于这几天下来心里没有一点的难过和无助了,她是真的想通了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那群女生就在自动门前等着她,马路对面就是那些小混混穿着自以为很好看的衣服,嘴上、手上叼着烟,嘻嘻哈哈的,看他们说话的样子都像是在开着什么下流的玩笑。
溪子打了个冷战,那个白白净净的女生靠近溪子悄悄地说:“一会你向那天那个泼水的女生道歉就没事了,不要顶嘴不要那么冲,静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看着溪子的眼神像是怜悯,溪子麻木地看着地面跟着她们的脚走,她被围住了,连跑,都没路可跑。
“陈溪。”突然一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出现在了溪子面前,身边的人都愣了,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溪子看到了一个圆圆的,光秃秃的脑袋,像古天乐一样的肤色的、穿着一身黑衣服的那个人,他竟然挎着那架从来没见他开过的摩托车,像极了七八十年代香港片里的古惑仔。
溪子愣住了,她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滑稽,想要笑,她竟然还好笑地发现,这个男人,竟还是有一点点的帅能配得上母亲的,“愣什么,赶紧上来回家。”他一个个盯着围着溪子的女生说道,溪子像中了魔咒一样不露痕迹地憋着笑,点了点头走过去上了车,那些女生一个都不敢动,也不敢拦着,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动作。
随着那架看起来很朋克的摩托车突突突地远去,身后一个女生反应过来,大骂了一声,拐角处看到了满子地身影,他们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勾在了一起,溪子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在满子一如往常的冷漠的眼神中远去了。
溪子不着痕迹地抓着那个人飘起来的衣角,满子的背,好像也挺宽的。
10
这件事情的风波,就这样以那天傍晚那架摩托的突突声真正的结束了,后来就算偶尔在学校再听到议论,也只是小涟漪,再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了。不同的是,满子仍在以一种朦胧、疏远的方式保护着溪子,例如每天放学的时候,他总是在她后面。
溪子和那个人的关系,被那天的夕阳融得越来越快,那个人和母亲的关系也渐渐变好了,也不再出差了,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周末钓鱼的时候,都会拉上母亲一起,偶尔也会下厨了,溪子好像慢慢发现,他从回来开始,就不让她做家务,哪怕是自己亲自动手也没让她扫过地、洗过碗。
“爸,我成绩出来了,老师说发到你手机上了,之后报志愿的事情还要开家长会,到时候你去吧。”初中也很快就结束了,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那个人给溪子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脸上笑嘻嘻的。
溪子看着他圆圆的、黝黑的脸上随着笑,挤出一道道沟壑,“知道了,去洗手吃饭吧,冰箱里有西瓜,我下班买回来的,等吃完饭切了和你妈一起吃。”他拿灶台上的抹布擦着手说道。
“好。”溪子异常开心地笑着点点头,看着对面楼排气管里拍出来的烟,再看看自己家灶台上摆着香喷喷的、热乎乎的饭菜,耳边是母亲和那个人的玩笑声,溪子心里满满的。
“发什么呆啊,赶紧啊,吃饭了,你不饿吗?”那个人拍了拍溪子的脑袋,溪子回过神来,冲他嘻嘻笑着,端菜出厨房,酒柜上摆满了溪子爱吃的零食和水果,那些零食和水果簇拥着一张前不久才补拍的全家福,这好像,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