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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放学回家后，发现家里那只看门的小黑狗不见了。

“奶奶，小黑不见了！”莉莉放下书包，迈开脚步在门前门后找了一大圈，根本看不到小黑的影子，她焦急地跑到在井边打水的奶奶身边，呜咽着哭出声来。

奶奶弯下腰把水桶上面漂浮的一片落叶捡起来扔掉，听见莉莉的哭声，神情显得很平淡，她那缺了几颗门牙的嘴咧开，舌尖在牙缝中倒蚀半天，缓缓吐出一片散发出臭味的隔夜青菜来。

“奶奶，快跟我一起去找小黑吧！”莉莉挽住奶奶的手，眼泪一直往下掉，村里经常听到一些虐狗的事件，不久前邻居家的黄狗就被狗贩子给活活虐死了，身上都是被皮鞭抽打出的血痕，背上的骨头断成几节，肚子被车碾过，里面的内脏血水通通流了出来，莉莉牵着小黑从那条惨死的黄狗身边经过，吓得当场尖叫，小黑也受了刺激，在村子里疯狂乱跑，一路狂吠，一个晚上都没有停下来。现在小黑不见了，莉莉的第一反应就是它被狗贩子给抓住了，一想起小黑可能遭受的虐待，莉莉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你急什么？你想找就煮完饭再去找，我晚上还要去打麻将。”奶奶打了个哈欠，推开莉莉，提着一桶水往前走，莉莉看着奶奶漠不关心的背影，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她知道奶奶不喜欢小黑，她去上学的时候，奶奶会把小黑一个人用铁链锁在井边，让它饿得饥肠辘辘，莉莉每次把它从那条锈迹斑驳的铁链上释放出来，小黑总要摇着尾巴贴在莉莉脚边，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周围布满湿湿的泪痕，在这个破碎的家里，小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莉莉，所以她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小黑——”

“小黑，快回来，快回家啊——”

莉莉站在马路中央，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声呼喊着小黑，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神色打量着她，过路的车辆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地指着莉莉，“别挡道啊小鬼，闪一边去！”莉莉无助地退到路边的草丛中去，她趴下来，睁大眼睛在草丛里急速寻觅着小黑的影子。莉莉在草丛里穿梭着，膝盖碾在碎石上带出了血丝，随着太阳西沉，天色愈发昏暗，莉莉的眼睛被泪水糊满，再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坐在草地里，灰扑扑的脸颊沾满泥巴，狼狈得像一个流浪儿。

“莉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村口的李爷爷挑着一担煤炭，见莉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搓了搓脏兮兮的手掌，从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颗光溜溜的弹珠，“诺，这是爷爷在路边捡的珠子，你拿回家去玩吧。”

“爷爷，我家的小黑不见了！”莉莉没要李爷爷的弹珠，她从地上起来，把小黑可能去的地方都说了一遍，问李爷爷有没有看到它。李爷爷叹了口气，宽大的手放在莉莉的后脑勺上轻拍了几下，“莉莉，你说的这些地方爷爷今天都去过，没看到小黑狗的影子，我想，它今天兴许根本没有出门，你再回家找找吧。”听了李爷爷的话，莉莉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悬了起来，家里没有，外面没有，小黑难道凭空消失了吗？正想着，莉莉的头发被人一把揪住往后拖，疼得她几乎咬破了嘴皮。“我不是叫你先煮饭吗？啊?你为了那条小畜生饭都不煮了是吧！”奶奶打完麻将回家，看了眼空荡荡的锅，把今天输了钱的怒气全撒在了莉莉身上，“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得！”

“奶奶，我错了，我马上煮饭……”莉莉的整块头皮似乎都要被掀掉了，她拼命擦着眼泪，瘦小的身体发着抖，对即将到来的惩罚感到无比恐惧。李爷爷眼睁睁看着莉莉被奶奶拖走，想开口说点好话但到底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知道莉莉的爸爸妈妈早就不要她了，这些年更是没有给家里寄一分钱，她奶奶虽然经常打骂她，但毕竟没有弃养，这些年的学费都是老人家一手承担的，至于莉莉在找的小黑狗，其实李爷爷今天是看到过的，清晨路过莉莉家门口，他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哀嚎，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那只小黑狗被吊在半空，头耷拉下来，了无生气的样子。他之所以不告诉莉莉真相，是觉得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过残忍，就让她以为小黑狗不见了吧，时间一久，总会忘记的。

莉莉煮完饭，又自己烧火炒了几个菜，胡萝卜炒熟的香味从锅里冒出来，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香味，这是小黑最爱的味道，往常这个时候它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凑到莉莉的脚跟处使劲嗅，莉莉会偷偷倒出一勺胡萝卜给它吃，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奶奶不知道。莉莉把菜和饭端到奶奶门口，奶奶打开门扔出来一个黑色袋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莉莉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莉莉盯着那个袋子，脚尖不受控制地合紧。“是我在市场上买回来的猪肉，你把它用开水烫一下，煮好了端到我房间来。”

莉莉乖乖照做，她解开那个黑色袋子，看到了一个被剐了皮的小脑袋，眼珠被剔了出来，莉莉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她极力控制身体的颤抖，把袋子一点点剥开，终于，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仿佛要把最后一滴胆汁都呕出来。“小黑……”莉莉的双手伸上前，却不敢再靠近一步，搁在地上的那摊肉泥仿佛已经不再是小黑的尸体，而变成了她自己的尸体。从她把小黑捡回来的那天，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它，可她实在太孤单了，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黑来了以后，她就不再是一个人，她最期待的就是放学后和小黑一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着头一起看夕阳西下。

莉莉在地上不知跪了多久，手和脚都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这一夜变得格外漫长，她光着脚走到天台上，透过深渊一般的黑夜眺望着远方。她没有勇气去质问奶奶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早在她把小黑抱进门的那天，奶奶就明确表达过她的反对，莉莉心里很明白，奶奶还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她就应该知足了，虽然小黑吃得很少很少，但奶奶没有任何义务养它。莉莉在冷风中睁着眼睛，一夜未眠，凌晨四点天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莉莉双手环绕在胸前打个喷嚏。下楼以后，她走到那个黑色袋子前，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虽然会被奶奶责骂，但她已经决定了，谁都不可以吃小黑的肉。

莉莉用木板做了一块小小的墓碑，双手在泥巴里挖出一个小洞，把小黑的尸体放了进去。美丽的春雨绵绵落下，冲刷着小黑短暂冰凉的生命，莉莉抬手摸到满脸的雨水，她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眼前的坟墓，墓碑下埋葬着小黑的尸体，也埋葬了莉莉的灵魂。“小黑，你在听我说话吗?如果还有下辈子，你要去投胎的话，请你一定要降落在一个美丽温暖的地方，在那里，你再也不用挨饿，也不会再孤单了。”莉莉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在宇宙的深处，有一片花海自由自在地盛开着，清风徐来，所有的草和花都晃起了脑袋，在灿烂的阳光下，它们笑得那样明媚。

“莉莉，快醒醒。”意识混沌中，有人轻轻摇晃着她，莉莉睁开了眼，村口的李爷爷蹲在她面前，蹙起的眉心中饱含着担心。“你怎么睡在外面?是奶奶把你赶出来了?”莉莉摇了摇头，嘶哑的喉咙有些疼痛，她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给李爷爷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回家了，李爷爷目送着莉莉的背影走远，那双瘦肉的肩膀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往下压，就要压垮了。李爷爷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坟墓，思忖一阵，心中已有了主意。

第二天，莉莉放学回来，李爷爷迫不及待地要给她一个惊喜。他端着一个小木箱递给莉莉，莉莉眨着眼睛问他里面是什么。“快打开看看！”李爷爷催促她。莉莉接过箱子，就立马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着，她的心脏瞬间就飚到了嗓子眼，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无法控制雀跃不已的心。等她彻底打开盖子，看见里面那只光滑圆润的白色小狗，极速跳动的心骤然暂停，巨大的失落感犹如潮水般覆上，密密麻麻地啃噬她的肉身。“爷爷，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会再养狗了。”莉莉定定地注视着木箱里可爱的白色小狗，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转过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家中，小小的身影瞬间就被无边的黑幕遮住，而她在那名为黑暗的地方无声祈祷，渴求神明让她的小黑住在天堂。

“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