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用久了,都仿佛被时光镀上了情意。这情意盘踞于岁月深处,渐渐生出了根须,缠绕着心,竟至于难以割舍——譬如那辆如今已动弹不得的老旧自行车。
他是我生命里一位沉默的老友,驮着我东奔西走,风里来雨里去,十五载光阴,皆由这单薄双轮默默量过。如今他静静靠在墙角,我每每路过,竟总像与一位困倦而衰老的旧识照面,忍不住要站一站,心头涌起几许难言的挂念。
记得第一次摔跟头,那还是懵懂初识之时。我莽撞蹬车,歪歪扭扭冲出去,没几步便连人带车摔在尘土里。膝盖磕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含泪爬起,却见他横在地上,车轮仍在无辜空转。那车轮悠悠,仿佛在安慰我的狼狈与疼痛,竟让我破涕为笑——原来这冰冷铁骨,竟也可作我踉跄学步的依凭。
后来他载我驶过更远的路途。犹记那年去考场,天蒙蒙亮,晨风还带着凉意,他伴我穿过睡意未醒的街道。我心中七上八下,紧紧握着车把,手心竟沁出汗来;他却稳稳地前行,链条轻响着,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沉着而坚定的耳语。那平稳的节奏,竟悄悄抚平了我心中乱跳的鼓点。车轮驶过,似乎为我推开了一道奔向未来的窄门。
及至后来闲暇时,我便常骑着他四处游荡。暮色渐沉,风拂过脸颊,车轮轻快地滚动,载我穿过绿荫浓密的小巷,或沿着郊外寂静无人的长路漫无目的地前行。夕阳熔金,晚霞染红天际,我便只与这无言的伙伴分享这辽阔而自由的时光——它驮载着我,也仿佛驮载着整个轻盈自在的青春年华。
如今,他已再也动弹不得。车身锈迹斑斑,车把松动,链条也早已如僵死的蛇般凝固不动。我蹲在他身旁,轻轻拂去座垫上的浮尘,指尖触及那磨损的皮革,竟仿佛触到了过往的脉搏。昔日那铁骨铮铮的伙伴,如今竟也这般衰颓了,沉默地靠在角落里,像个疲惫而倔强的老灵魂。
岁月原不止催人老,它亦使物蒙尘。可那些一同走过的晨昏、历过的风雨、跌过的尘埃、丈量过的路途,早已悄然蚀刻进铁骨的肌理。车虽哑默于角落,记忆却在心中默默转动如轮——锈迹斑斑的它,原来早已驶入我记忆深处,成为某种生命印记的坐标。
人间的许多情分,恰如这行至尽头的旧物,虽不可再并肩驰骋,却也在寂静的余烬里兀自燃烧着余温:那暖意无声无息渗入骨髓,竟成了支撑我们继续前行的一脉不竭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