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的生日是记忆里最后一个有朋友一起庆祝过的生日，真心朋友的那种，半生不熟的不算。虽然这么一讲，当时的那一桌人要有一半不算朋友。至于那一半人为什么要来参加我的生日聚餐，全是托我初恋男友的福，我当时喜欢他，为了请他来我生日就捎带上了那几个他的小兄弟。事实上那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倒胃口，我没和喜欢的男生说几句话，我发小和她当时的男朋友不知道在搞啥感情纠葛也难过得不行，其他的人因为跟我也不怎么熟，菜也没好好点，自然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咽下那堆他们瞎点的东西。要是我能知道之后的每个生日都得自己过，打死也不会在那个生日找这么一堆不熟的瘟神一起吃这么个饭，即使那天过完之后没多久我就如愿以偿地跟我喜欢的男孩恋爱了。
我的生日在五月底，湖北小城在这个时候已经舒舒服服地进入暮春，各种乱七八糟的花香和清爽的植物香气在我这个过敏性鼻炎患者的回忆里构成了晴天味道的空气。十四岁初中时期是个很性感的年纪，但是和性无关，是所有人的自我开始觉醒，开始探索自己的性格，开始想和身边的人有些特别的羁绊，开始想要闪光，再不济反光也行。有时候这个性感的过程也被形容为中二。比如说六月底，仲夏时分的一个晚上，我在我们那个城市的初级人民法院楼下找到了我初恋和他的两个朋友们。他们三个穿着当时学生混混之间最流行的黑背心黑裤子并成一排坐在法院楼底下的台阶上，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他们仨屁股后面放着一把未开刃的长砍刀。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中二本二。我手里捧着一本周刊漫画，在他们举着大刀时不时互相追逐着乱跑的时候看得津津有味。从法院回家的路有点距离，他们这点逼很快就装完了，这条路靠近百二河河道，路上行人不少，全是和我一样喜欢压马路的同好，只不过同好们年龄有些大，他们中最年轻的我都得喊一句大伯大妈。身边的路灯排成一长排，像是要连接到不远处的月亮。我初恋就在通向远方的路灯底下和我接吻，然后对我说：
“接吻的时候要用鼻子呼吸，不要用嘴，要不然声音会很尴尬。”
这简直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听到过的唯一一句有用的话了。真的是唯一一句，有用的话。
我初恋在那个年纪应该还是比较招女生的。首先他有着不良少年的衣着打扮和一堆同样衣着打扮的好兄弟，在校园里就很扎眼，容易被注意到。其次唱歌好听，再其次安静话少，在一堆聒噪毛糙的半大孩子里气质拔群，并且相对普通中学生而言经历也挺特别的。比如说我和他第一次牵手的时候就被他手心里大片的粗茧吓了一跳，他说是因为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酒吧打工，粗活累活做多了导致的。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才十五岁而已。我后来才发现年轻的男孩子尚且有不少纯真可爱的部分，越长大越不咋的，不管是年轻时的朝气感还是少年气息，通通越磨越没，他们管这个时间带来的后果叫成熟。
分手一整年之后我就亲眼了见证他外形上的光速成熟。我们那会儿约了一起吃饭，我就在路边一个医院对面等着，在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都没认出他来。推了个规矩平头，穿着亮色t恤短裤和拖鞋，配上他冠绝普通人的头围水平简直老了二十岁。他说：“天哪，你瞎啦？” 我说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没认出来你。路上遇见他朋友，他热情地邀请人家一起去吃晚饭，并且在他朋友犹豫之际指着我说“没事啊这是我前女友”。由于我不认识他朋友，这顿饭简直比我生日那顿还尴尬，我们全程简单寒暄了一下，谁都觉得说不上话。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大二的时候我回国，和初中同学一起在我们那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拍照片。他手里拿着健身课程的传单，路过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没认出我，直到他折返到我的方向，热情地把两张传单往我手里招呼，嘴里还问着“听说你回来待的时间不长？不过我们的课程你朋友还是可以了解一下的。”
他走了之后我对我初中同学说刚刚那是我前男友，还是久远的初中时期交往过的，她说“卧槽？”然后一抬手就把俩传单塞进身边大垃圾桶里了。我差点笑死，我说没事，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都已经忘记了绝大部分相处的细节了，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当时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他在认识我之前就有女朋友，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反正惊呆了。他不是湖北人，那个女孩子是他在家乡那边的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说他不想做选择，两人的感情都想要。还挺前卫，在那个年纪就知道“我全都要”。我的渣女思想估计就是在那时候开始稍微有点觉醒的，我和他说我不在乎你做不做或者怎么做选择，我只希望你开心快乐就好，这个对我来讲才是重要的。然后趁他感动了没两天我就飞快地提了分手。我十四岁的，第一次谈恋爱的脑子显然有些超负荷，打那以后我对所有感情里和“用情不专”相关的事情都少了些反应，多了些钝感。毕竟我的理想感情，还没建立就已经早早崩塌了。但这不是怪他的意思，毕竟这只是个前奏曲，我后来才知道，有些更恶劣的人是要把你对于感情的想法体验全部炸毁的，只给你留一片无法重建的废墟。所以和初恋这点经历大概是我大开眼界的开端，当时的我体会不出这种相对和平且双方都不伤心的告别是难得的。
实际上所有的一切到了最后都是废土，我们本身也是。现在兜兜转转冤冤相报的事情，大概只需要隔两三年往回看就全是臭闲的没事干。留在记忆里的还是好的回忆更多。故乡的夏天里，桃子脆甜可口，夜晚的暖风清爽极了，空闲的时间大把大把，抬头就能看到的星星也好多好亮。我和玩在一起好几年的发小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们都很爱沿着路灯压马路，我们一路走着不知道多久，后来就各自走向不同的远方。
2019.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