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土地,难忘的亲人
我的家乡是紧临洛河的一个不小的村子,而杨姓家族是大姓,父亲名字叫杨进杰,母亲叫王爱英,他们一辈子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有细水长流的故事,也经历了老一辈的纷争纠葛,但是饮洛河水成长的人,他们扛住了一切,承受了一切。
爷爷辈是“春”字辈的,而且弟兄四人,成分中农,曾经有些势力,家大业大,据说现在后院周边邻居的房子都曾经是我家的,后来土改被分了。以至即便我的父亲现在即便吐字不清,也心有不甘,有时吐槽,“他们没良心的!他们住的地方都是咱家的!”
据说爷爷辈的人勤劳辛勉,是凭着一双勤劳的手挣下的家业,拼下的江山。偶然听邻居说过,你爷爷奶奶们都是节俭勤快惯了,挣钱都买黑豆壮地了。也没有霍霍别人!只是农村人虽然秉性善良却也善妒,常常是笑话不如自己的,看不惯过的比自己好的,而且不会藏着掖着,都表现在外面,淋漓尽致的体现在表情语言里。
以致于我们家道中落后反倒收获了不少同情和善意,似乎和他们降落到同一基准线上了。但是家里人命运实在是起伏太大,有点惨不忍睹。先是我自己的亲爷爷,排行最大,却精神错乱投了井,而端庄利落的奶奶在家里也呆不成,翻墙至异乡改嫁了。而三爷是教书匠,四爷也刚成了家,估计是有些轻狂盛气,被那时的刀客杀了,这是听母亲说的,听得我一凛,仿佛看到了刀光剑影的江湖风云,因为兄弟从众多到独少,落败是自然而然的事。
三奶最是可怜,即便也跟着三爷没享什么福。三爷虽是读书人,在场面上外面是和善的,却总是打老婆,而且打罢笑嘻嘻地出门去了。经历丧失之痛的三奶又经历了失子之哀,我的叔叔二十来岁在洛河水里游泳被淹死了,而三奶改嫁到本村,据说已入洞房又被二爷骂回来了。后来就在这个梧桐树下的院子里度过了余生。知道了她的经历后我对她有种悲悯的同情,一直以为包头巾缠小脚的她是我的亲奶奶,后来明白了她凡事总要和我家撇清,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奶感觉她多年就是那样,拉着风箱,扯着棉线,擀着细细软软的面条,炒着塌塌香香的菜,不是在枣树下盘头,就是在梧桐树下裹脚,要么就是给自己嫁在本村的外甥女的孩子做些针线活,纳个鞋底什么的。说实在的,当初她是指望这个外甥女养老,直到后来看到自己的姐姐有病了,外甥女对自己的亲妈还不尽心尽力,不悉心照料,还得她一把年纪了去跑前跑后的看望,方才醒悟了些,知道指望她没戏。虽然经历了人间大苦,但三奶也习惯了一个人寡居的日子,本应是心如枯木的她后来活得很阳光,常常是咧嘴笑着,而且自给自足,喂鸡卖蛋,不亦乐乎,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算帐,一分一厘也是清楚的。
四奶也改嫁了,因为没有后代牵挂,慢慢地流转着失去了联系。我的二爷爷是我家的里程碑式人物。他在经历了失去兄弟后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家这样没落,家族兴衰的旗帜就这样毫无征兆,责无旁贷地由他,必须地扛起来。
常常觉得二爷是个悲壮的英雄,他牺牲了自己的小家幸福,最后妻离女散,众叛亲离。他把侄子,我的父亲视如己出,亲自抚养,共同的血脉让他们爷俩相依为命,亲上加亲,尽管父亲曾经年轻气盛,和二爷拌嘴后负气走到了山西,去当学徒,学打铁受尽了热暑受尽了凄苦,但当二爷几百里地寻着他时,一切都释然了,他们叔侄又和好了。
二奶因为二爷揽事和他分居,另起炉灶,出嫁的三个女儿也和父亲断了亲,这丝毫动摇不了二爷的决心,尽管没有女人的家,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光景凋敝。二爷打定主意要管这个侄子,并决定为父亲说门亲事,成个家,寻个中意的女子。
我的母亲家是临镇翟镇的,这个地方后来因为针织业名声大镇,当时村里以种植芦苇,织席为生。姥爷在村里当会计,姥姥在母亲年幼时就故去了。据母亲说,记忆里自己的母亲很懦弱,遇事总是哭哭啼啼,悲悲凄凄,母亲下定决心,决不像她那样活得委屈,窝窝囊囊的,要活得舒畅爽气,痛痛快快的!以后她也真是做到了,这是后话。
姥爷的家族里是银匠,好像还有过中医,这样他们的家里殷实,弟兄众多八个吧,只是姥爷在姥姥辞世后又娶了妻,又生了二舅,这让母亲和大舅日子过得不容易,她们姐弟脾气好,二舅被宠得要星星不给月亮,掌上明珠般,脾气暴,曾半夜要吃土豆,需掌灯摸黑到地里挖去。而且多大了还不断奶,是心尖肉啊。
母亲很幸运,上了初中,十七八岁还不会女红,只是带着弟弟,把弟弟从高处摔下来也不敢言语。而且还有过瘦瘦弱弱的时候,据她说常饿得没力气,不能长时间站立,别人伸手一捣就倒了,风吹气一般。放学了去地里刨食,看有没有别人没收净的花生、红薯、胡萝卜什么的,有了就慌不迭地抹去泥,塞进嘴里充个饥。
慢慢地她长大了,客观地说母亲年轻时属于中人之资,只是皮肤尚白,和浓眉大眼英俊的父亲相比,差了那么点意思,只是后来越老越有富态气质。当邻居大娘去说媒时,不知道是不是后妈面前的恨嫁,还是父亲他们爷俩恓惶的光景让她母性大发,恻隐之心顿起,或是父亲的实在和颜值打动了她,估计还有觉得没有婆婆家庭关系简单好处这层关系,反正是对上眼了。
二爷让父亲给她买过手表,扯过布,后来爱贴娘家的她把手表送给了我大妗子,也是明媒正娶地娶进了门,并且掌握了财政大权,成了管家婆,而且一直回娘家时兼顾谢媒多年,总拎着礼物去,直到后来媒人说不必麻烦了才停止。我小时候总是跟着屁颠屁颠去,而且逗母亲说,该去该谢,看人家给你找我们杨家,多好多体面的人!母亲也不否认,只是听她后来幽幽叹道,本以为没婆婆,谁知道多少事得管!是的,我亲奶奶,我三奶奶,我二爷爷二奶奶都是她打发养老送终的,而且还经历了官司风波。
母亲进门后对二爷总是很孝敬,有好吃的先紧着他,而且她的到来给这个家带来了春风般的温情和慰籍。家里多了个女人,也干净了,有了生活的气息。二爷不是好脾气,却格外对母亲宽容,总是让父亲多疼她帮她,也不嫌她笨,饭再迟也不急,母亲在我们家学会了做饭,手工缝制衣服,织布纺棉。于是咔咔的梭子声,配色各异的格子布、床单在机杼声中下机,院子里变得日渐热闹,鲜活明媚起来。
二奶奶一个灶,三奶奶一个锅,二爷和父母一起生活,各过各的。而后先是姐姐出生,两年后哥哥出生,姐姐和三奶睡。再两年后我出生,哥哥和二爷睡。九年后弟弟出生。二奶奶被三个女儿摆布,又受邻里挑唆,和二爷闹,分粮食,打官司。
大姑叫娥,家在田村不远,长得最像二爷,瘦瘦长长的;二姑叫英,泼辣圆润,在市里边住;三姑忘了名字,远嫁新疆,也是厉害的主。母亲过够了自家同父异母的日子,又陷入了这说亲不亲的闹剧里。父母亲感情虽好,和和美美,恩恩爱爱,却过得颇不平静。
先是二奶奶轮着在两个近的姑娘家住,并指名了要送粮食,粮票不行。印象中父亲拉着一架子车粮食,带着我,徒步几里地到了王圪垱村,去了却说二奶没住在这里,让把麦子拉回去。折腾人。二姑他们还不饶不依,说不管她娘了,上门要抢要说理,骂二爷不要脸,要断绝父女关系!
二爷被逼急了,柺杖一顿,粗话顿出,“妈那个X,我就是不要脸,要脸了能和你妈生出你?!”然后就是打官司,姑姑们撺掇着二奶告我二爷不管她们了,彻底撕破了脸。
公社干部从中间协调无果,最后还是依法判她们输了,娘归她们养,爹归堂弟养,再无联系。而这个官司也是让人伤心,伤了元气。二爷爷失去了自己的家,却是我们家的至亲,老佛爷的待遇,经常有孙辈环绕,享受着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他和一帮老人在空地麦秸垛前晒暖,我们姐弟轮流叫他,“爷爷,回来吃饭喽!”他总是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好咧!然后慢慢起身,缓缓回家。
他总说得指望侄子侄媳,女儿不行。因为他的妹妹,我的姑奶让他看到了,再惦记娘家,虽然勤着来,但是忙着走,很少过夜,终是靠不住的人。而他后来瘫痪,卧床不起了好几年,都是母亲为少吃多餐的他忙活做饭,父亲时不时为他翻身,而哥哥姐姐为他端屎端尿,毫无怨言,只有我仗着最小,做得最少。
记得冬天怕他冷,总是把一块大石头烧热,用麻布包了放在脚头,而且我们争着轮流睡在他脚头,要给他暖脚,我是打着小算盘,爷爷床头总放有麦乳精,点心好吃的。
他最看重聪明的哥哥,他的长孙,疼爱之心溢于言表,只是他没有料到也没有等到,他的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全走出了家乡,成了公家人,成了一带一路的,大家认为的有出息的人。
尤其是弟弟的出生让他惊喜,八十年代的计划生育风声渐密,要求严厉。而母亲有喜时已让关系好的赤脚医生看过,男孩无疑;而且母亲不显怀,还去地里插秧,直到最后快生时才减少露面,生产是躲在娘家,自然顺生,然后大妗子伸手一摸,“男娃!”
然后二爷爷让回来坐月子,“怕啥?!大不了一罚!”为防万一,弟弟认了个干娘,被抱了去,后来爷爷又让抱回来,“反正咱人有了,值!”而母亲对我说,弟弟是从别处抱来的,我都信了,因为盲目地欢喜也让人没有判断力。那时候被罚款一千六,弟弟小名被唤千六,父亲的老伙计总是说他价值不菲。 而且那时候真是家徒四壁,家具柜子被拉到大队,粮食稻谷寄放在表叔家也被告了密。三奶奶屋里准备做棺材的板子也被害怕株连的邻居用绳子拉着,齐心合力地喊着,“一二三!”抬了出去,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让人觉得可笑。
我记得月黑风高夜,父亲找来伙计哥们,把二奶奶上锁的门撬了,费尽力气把仅存的值钱的柜子抬了进去,因为没住人不会发现起疑,然后落锁。
那段日子是记忆里最少汤寡水的。昔日里有从山东逃难过来一家家叩门乞食的,我们小孩儿总是奔走相告,提前关门闭户不理,搞个恶作剧,而母亲总是让打开门,给点馒头稀饭。而现在,母亲只好对他们说,实在无余粮可送,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只是一看到襁褓中的弟弟,全家人有种同仇敌忾,共赴难关的超燃激情,谁让他那么可爱呢:眼晴深邃透亮,睫毛弯弯闪闪,皮肤健康小麦色,就这样在阳光下的簸萁放着,是编织的一个梦,一份希望。
对我们曾经茂盛的人口大家族来说,太需要开枝散叶,多些枝脉,所以二爷快不行时,弟弟也被抱到跟前,让他老人家感到宽慰,他怔怔地说着,“我这老头子一辈子值当了!”
我昰那么不懂事,女娃独有的敏感,让我不曾陷入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里,我冷眼旁观二爷爷的离世,而且如邻居一般不动心殇。姑奶哭得肝肠寸断,父母也是痛哭,觉得失去了坚实的靠山。二爷爷贴心贴肺地对我们好,支撑着这一片天,所以父母的悲伤恢复了很长时间。而父亲在二爷状况不好时也告诉了二奶,她顷刻间哭了起来,但姑姑们为了赌气置气,不念他们结发夫妻的恩情,坚持不让二奶奶回家,二奶也由此病重,时间不长也离去了。
二爷的遗言也是不和她合葬,当他故去了给远在新疆的三姑发电报说至亲不在了,她追问是爹不在还是娘不在?并迟迟不回来。最后这对怨偶还是埋在了一起,而活着的姑姑们和父亲合办了丧事又继续不来往。直到她们年迈有愧疚感,没有娘家变得不安,又腆着脸回来探望,却始终不咸不淡,似路人。
姥爷家也不消停,大妗子二妗子妯娌不和,常年看不惯。母亲极力从中撮合,两家关系时好时坏。尤其是姥爷去世时达到白热化,二舅当然想要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合葬,但姥姥的娘家人表舅不是吃素的,据理力争,说的意思是小的总是小的。于是出殡时,姥爷灵柩在前,姥姥在后,而后姥姥次之,这把二舅气炸了,却没有办法。
而母亲在她家的事上没有过多表态,但在与姑姑们对仗时,当初也参与了对骂,打架和打官司,而且日趋勇敢有正念。那是生活逼上了梁山,母亲一直脾气温和,待人和善。父亲始终想不通,亲闺女咋能不管不认爹?!并且气得有了病,伤了脾,去市里看了多年,一直治不好,母亲总是把我们让三奶帮着照顾,虽然她也不太情愿。
我陪着父亲去村里卫生室时,亲眼看他吐了一滩血,骇着了,总觉得他活不长;所以对姑姑们更多了些怨,不能原谅的恨。而后来父亲竟不经意的遇到了一个兽医,病急乱投医,开了些药,奇迹般地活愈了,康复了。
我们家的关系有些复杂有点乱。二奶的屋子常年锁着,二爷和我们生活,三奶同院住着,地是在一起种着,却各自分粮分户生活。想起爷爷也算是老神仙般,经历了闹心事,却保全了杨家一脉,并得善终。
记得各个队在路口建有祠堂,年轻的,暴病的都不让抬回家,就放在那里挺着,昏暗的灯光,神秘的色调,常让人走过忍不住瞟一眼,却总是头皮发麻,感觉阴森森的。后来拆了。
那时走街串巷的有个傻傻憨憨的壮年汉子叫二娃,他有的是力气,于是各家都用他帮忙种庄稼,打煤球,搬重物,他总是不吭声干活,谁对他好他心里知道。管好饭有时给些钱,他从不说自己的家在哪,问急了不理你,就这样漂泊着流浪着,过一段时间不见了人们还问循下,生病了有好心人带他看,后来也听说还是死了。
后巷里有个侄女是个怪胎,她常年趴在地上,头大眼斜,脊背挺不直,小孩喜欢叫她的名字“红”,而她的父母在有了健康儿女后疏于管她,都是爷爷奶奶照应着,活了几年便殁了。
那时的乡村是混沌而无意识的,人们更看轻看淡着生老病死。一九八二年发洪水即将漫堤村子被淹,我们去堤上观看,昔日清澈的河水变混浊,由绿变黄,滔滔不绝向前,堤下的玉米稻田被淹,风声鹤唳,高树已经淹没顶部,而在风中凌乱。有人在岸边打捞上游飘来的木板,西红杮蔬果等,发这种灾难财。父母想让二爷搬到地势高的岗上,二爷泰然自若,坚持不离故土。父母就让我和三奶去,我们爷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泥泞,和许多乡亲在岗上一间大屋里住了一夜,洪水退了就回来了。
父母始终没有分开过,他们明白只有夫妻同心,和睦相处才能拧成一股绳。他们一起走过了患难与共的日子,不曾吵闹;一起孝敬老人,抚养孩子,侍弄庄稼,卖西瓜卖茄子卖烧饼卖布匹他们想尽法赚钱,而且买了白马添脚力,喂了猪娃赚学费,就这样经历了波澜却依然平静面对。
父亲总爱没事时背着手,走着路去田间地头看一看他的庄稼,有时是麦田,看看麦子扬花、抽穗;有时是玉米,看看是否需要剔苗,灌溉;有时是稻谷,看看秧苗是不是返青,需不需要除草;且他内向,向来不叫母亲的名字。总是掐着饭点回来。
母亲是知书达礼,性格开朗爱热闹。赶集要去,说话唤人嗓门高,又总是带着笑;串门要去,亲亲热热的语气,抚慰人心的力量;待人和气,有礼有节,如春风十里;不管是种地还是做小生意,她都是上手很快,适应力强。
她大大方方地叫着父亲,总是心疼自家当家的,让他吃好穿暖;她悉心照顾儿女,慈爱温暖,总是给我们盼头。
兄长上了班,去了石化单位;我也进了司法系统,弟弟上了大学,南下广州;只有姐姐留在老家,生儿育女。父母很是满意,我们的家终于熬过了冬,开出了花,迎来了春意。
谁料到一场噩梦袭来,健硕的母亲突然吞咽困难,检查后是食道癌中晚期,需要手术治疗,而做手术创面大,让她元气大伤,瘦了五十多斤,并且再难恢复,父亲听闻后赶来,像是无助的孩子,只是依旧给母亲交了打工工资,透出担心和恐惧。
术后的恢复期漫长而又煎熬。父亲开始学着照顾母亲,擀面条包饺子,生疏的厨艺又拾起,他们的角色互换了。只是母亲总闲不住,过了一年光景又开始忙碌起来,庄稼在种,闲时又给我女儿做棉衣服,做棉鞋,又照顾起一大家子人。
两三年的复查没什么问题,直到第四年春天她开始莫名贫血,脸色苍白,没有力气。做胸部CT、彩超均没发现异常,只是做胃镜时,我看到巧克力色的液体在翻滚,觉得情况不好,愁得吃不下饭,果然是癌症又复发了,且已是晚期。第三年冬天她被例和父亲在我家住了一个月,陪着女儿,我回家也有热乎乎的饭菜,对她说有妈在真好。也尽力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一起饭后唱老歌,一起去商场公园转,那是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先是回了老家,她多是嗜睡,已没有走到村口的力气,发现无能为力后接她过来来我家,看中医,吃中药调理,那个老中医也知道母亲的病已无药可医,却依旧趁人之危,开了名贵的灵芝和人参,只管捞钱,敲最后一笔。我只为求心安,多次带母亲看诊抓药,顾不上吝惜。
为她做软烂的饭,她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有时母亲精力好时慢慢下楼去和门卫阿姨打会儿纸牌,有时和女儿逗趣,“你这个小坏蛋!”女儿反驳道,“我不是坏蛋,我是好蛋!”让她弱弱地大笑。而最后的时光还是在老家,突然的一天下午姐打电话说咱妈吃不下饭了,开始吐血。她不愿再来医院,听二舅劝时才来输血,而父亲已是听天由命,强作镇定,他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守在老家,任我们努力。
吸出瘀血后再没有什么办法,救护车把母亲送回了老家,而兄弟都已赶了回来,轮流照顾着母亲。父亲闷闷不发一语。他知道母亲在靠输液延续生命,还总是吐血,不吃饭怎么能行,最后要饿死的,这时他喃喃自语道。
大舅看后在隔窗落泪,然后和我商量买寿衣,买屋子(棺材),我不敢相信才六十五岁的母亲就这样离去,哽咽着说不出话。大舅还交待我们不要坐在母亲屋里吃饭,她看着会难受。而有一次,母亲也是含着泪对我说,“活不成了啊……”她是如此热爱这非凡人间,热闹生活。
我们都是这样默默陪她,装作若无其事,并且口气淡然地说着让姐过来住,陪伴她和父亲,其实就是让她放心,不会让父亲孤身一人。当有人来看望她时,她仍嘱咐我们张罗饭,招呼好。她那年生病,平素已不来往的远亲都来看她,而她前不久刚去看了老伙计,和结过怨弥留之际的二姑,她们都离去了,她知道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劫数。
没有力气的她多是昏睡,也舍不得麻烦我们,这辈子这一段时间她歇得最久,她不甘心却又是累了,她要在梦中休息。直到一个晚上,陪床的姐把我们叫起,说妈不行了。只是口里嘟囔着,眼一翻便咽了气。真正自己的亲人离去是大哭不出来的。心中盈满了绝望和悲戚,说不出来,压不下去。
那是一个凄凉的清晨,给大舅打电话时我已泣不成声无法自抑,我们给母亲擦洗后给她换寿衣,趁她身体尚且温热。又抬到后屋,通知亲戚朋友,同事来吊唁。孝子逢人低三辈,见抔黄土矮几分。我们竟然哭不出来,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哀伤中。跪拜,烧纸扎,火化等许多礼节要求边哭边说,我们说不出来,哭不出来。
而且许多旧俗招待让人觉得格格不入。院子里砌了炉灶要生火待客,人来人往的邻居来帮忙并笑着说着,门前的唢呐喧闹着,只有我们沉寂在自己失去母亲的悲恸中,恍恍惚惚的。只有出殡时,让我醒悟,“妈,你走了,以后让我给谁买吃买穿?叫妈又有谁应?”
而二舅叫人选的风水不重要,下葬时要依嘱塞些东西,据说给我们儿女能带来福气也不重要。失去了母亲,我们哪还有什么福气,只是感到绝望,抓不住留不下的绝望。从此,我们的世界缺了一角,再没有最可惦念的人,空有其色却没其香了。
老父亲在家里呆着,他的老伙计陪着他,据说他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大哭,说是哥哥弟弟的婚事没着落让母亲心不宁,久郁成病,他发泄着自己的凄戚,他伙计把我们说了一顿,其实不全是这样,我的婚姻让母亲动了气,伤害了她。事已至此,我只能劝他说,“爹,你要好好的活,替我妈多享几年福罢!”
父亲已是脑梗行动不便,住院输液时常念叨“活着没什么意思”,我知道他和我们一样在思念怀念同一个人。她是我们的阳光,失去时才知道少了色彩,少了灿烂,少了温暖;她如流逝的水,曾经一滴滴滋润我们的心田,失去时才知道干渴,疲倦,烦躁和一。
而我们仍继续生活。家乡的河水得到了治理,沿河绿树红花,路灯已装,广场趋多,已通公交车。而且姐姐一家也在城市置房,兄弟在异地也已买房,我们的生活都越来越好。
只有在想起对于我们这个大家,缺少了她这个主角,总是少了些韵味和调调,让人唏嘘不已。曾经的杨家一族的兄弟姐妹们,已走出去,各奔东西,各奔前程。
从前的日子,总如扬起的裙角,总归还是要落下,而明月清风总会徐来。而我们一家人,是散了还聚,是一盘不忍下完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