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秋天谈妥了三楼的一套老房子：三个房间，两南一中，没有客厅。进门一个过道，正前方一个储物间；右手边并排两个房门，里面的一间带阳台，是大房间，它的对面是一个小房间，与北边的厨房隔窗相望；进门左手边一个小饭厅，从饭厅进厨房，再从厨房进厕所，各房间的人上厕所必须一律借道厨房。
        布局虽不好，但是价格挺不错，况且我在头脑中已经有了一个改造蓝图，所以迫不及待地交了定金，然后办理贷款买了下来。经过三个多月与农民工兄弟的并肩作战，我把小房间改成了小客厅，把开在厨房里的厕所门移到小客厅里，把原小房间与厨房间的窗子改成了门，将厨房隔出一个四个多平米的小房间（兼做书房和卧室）通向客厅，又将储物间的门移到小客厅里。这样我就在原来的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基础上多出了一个小客厅，而且各处到厕所再也不用借道厨房。当我把各功能区全部布置好之后，楼上下的邻居见了都赞不绝口，以为我是专门搞房屋设计的。我的心中自是非常得意，于是在那年春节之前带着家人欢欢喜喜地搬了进来。
       那时母亲还住在我家。我们住两居室时，母亲是和我儿子住一个房间的，好在儿子小，母亲的床也不大，虽然挤一些，终究不太挤。搬进新居后，母亲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了，当然高兴万分。好像是初六初七的样子，母亲照例被大哥接回家过三个月。就在小房间空出的第三天，我发现崭新的房顶上出现了一片潮湿的印迹，心头既不安又庆幸——我怀疑房顶漏水了，庆幸这事发生在母亲被接走之后。我揭掉床上的铺盖，密切地关注着房顶，就在我的焦虑不安之中，上面渗下了第一滴水。  邻居是新邻居，时候又是大过年的，立即找上门去势必两家都败兴，所以我决定等过了十五再说。好在儿子小时候的洗澡盆搬家时没有扔掉，便将它置于床上，正对着天花板滴水的地方。“啪”——“啪”——“啪”，水滴先是在一个点上不紧不慢地掉落，一整天过去，盆里的积水尚不足以盖住盆底。开头，那声音让我烦躁不安，渐渐地，我就有点适应啦——如果就这么一滴一滴地落水，倒也没啥大不了的。谁知道呢？一天一夜过后，房顶上已经出现了一片水珠，挤挤挨挨像鸡皮疙瘩，速度较之前快了些：“啪”、“啪”、“啪”……眼看着区域快扩大到超过洗澡盆口的范围了，我便在大盆周围拼了两三个小盆。
       紧急拜访四楼邻居。邻居是个老实人，他家的装修也算是新的——三年不到，万万想不到会出纰漏。我怀疑是他家的水管有泄漏，他邀我把他家的地柜挡脚板扒开，地面上并没有水。大过年的，人家态度不坏，我也不好发火，只是要求他赶紧查明原因及时整治。他说了一句大实话：过年找谁整治呢？夫妻俩对我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对不起，向我保证用水即用即关总阀。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样挨到了正月十五，渗水的速度倒也没有明显加快，面积也没有更加扩大，我也懒得上去找了。正月十八那天，晚上回家时，发现地上积了一滩水，还在不停增加，水源竟也来自楼上！跑到小房间一看，“啪啪啪啪”，大盆小盆都快满了，床板早已被打湿。我跑上楼，还是有节制地敲响了邻居家的门，让邻居来看水情。邻居说早就联系人啦，二十前后到城里来，就这一两天，然后是抱歉，承诺在来人之前不再开阀用水。 我家水情稍稍缓解。邻居果然守信，第二天便带了给他家搞装修的包工头来查看，包工头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原因，都被我驳了回去，最后的决议是立即动工，砸开地面检查水管。惊心动魄的敲打之后，果然是冷水管泄漏。于是把冷水管改为明管，我家的水患终于解除。
       有三个多月光景，我见房顶好像干了一些，便铲去了开脱的漆皮，从朋友处弄来他家装修剩余的乳胶漆，自己动手把房顶刷了一通。当年年底，我在姐姐家附近买了一个小房子给母亲住，我们兄弟姐妹侍奉她老就更加方便了，母亲很开心，至于家里房屋漏水的事，她老人家一概不知。
       前年春节期间，小房间房顶再次渗漏，经过仔细排查，邻居发现我们已经弃用的原厨房老铸铁下水管五六七楼人家还在使用，恰恰在他家的墙脚位置锈了一个小洞，不仅漏到他家的地柜下面，也从楼板渗透到了我家。又是大过年的，只好又是等待。等待着过了正月十五，等待着农民工兄弟进城务工。我照例在床上摆上盆盆罐罐接水，心情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焦虑了。十六过后，我先联系了一个工程队，商谈改下水道的事情，然后和邻居从七楼开始到五楼一家一家敲开门，说了很多客气话，请求把厨房下水一律改到墙外，苦口婆心地宣传改道的种种好处，信誓旦旦地保证工程由我负责，工程款共两千元，我们两家各承担七百元，其余三家各承担二百元。真是邻里相亲，大家都爽快地同意了。小工程，却很危险，我一直看着工人像蜘蛛侠似的吊在楼房外墙作业完工才放下心来。改道过后，渗漏立止。之后的两年里，除了偶尔从房顶掉下漆皮和粉末之外，再也没有漏过水。我也常常在小房间读书写作睡觉，好不惬意。
       今年大年初六，午睡刚起，正坐在床上发呆，突然感觉到有一滴水“噗”地掉落在面前的被子上。仔细一看，房顶上正在冒出一个小水珠。又是过年！心中暗自叫苦。揭了铺盖，摆上大盆小盆，静观其变。初四下过大雪，我疑心水是落在防雨棚顶上的雪融化后从外面渗透进来的，便先到楼下观察，发现四楼的防雨棚内侧果然在向下面滴水，而我家的防雨棚上竟一粒雪也没有。回到家里观察，见水珠没有增多，稍稍放了点心。我决定第二天在惊动四楼邻居前到楼顶考察一番，看看被我们废弃的下水管顶端是否有积雪，如果有，我就把积雪扒开，将管子的开口堵住。到底是邻里相亲，我在对面顶楼邻居的引领下，从他家里上到楼顶。楼顶白雪皑皑，我找到通向我们这边老厨房的下水道铸铁管，发现管口早已被水泥封住。排除了铸铁管渗水的可能性，那么问题还是在四楼哦。我敲开了四楼的门，他们听了我的话，都惊慌不已也歉疚不已。女邻居说我一敲她家的门她的心就突突地跳，男邻居立即扒开地柜挡脚板，跪在地砖上，打着手电筒张望，又伸手试探，见地柜下没有一滴水，便喊我看。我看的时候，他仍跪在旁边。我拆开他家墙角边铸铁管位置的两块木板，都是干干爽爽的。这下可就难办啦——就像人有了病，找不到病因可怎么治疗！我疑心五六七楼有人可能又使用了铸铁管，便上楼一家一家敲门。好不容易敲开了一家，发现入口早已被水泥封住，说是改道时师傅封的。一家封住，其他人家的也必然封住了。所以有人重新使用铸铁管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房顶的水势变大了。当晚有朋友到家里喝酒，他是个流体专家，到楼上考察过后他认为可能是洗澡间防水出了问题。第二天，水势更大，我还发现厕所门头上也开始滴水了，眼看着要把门框泡坏，我也没有办法。我弄来堵漏王，掀开厕所的天花板，对准可能渗漏的地方填充，试图迫使渗水改道。突然想起，我在邻居家里的地柜底下只看见一根明管，会不会埋在地下的热水管出现漏洞？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邻居。邻居说这事还得等十五过后才能解决，但他决定十五过后搬到旅馆住几天，把家里的总阀彻底关掉试试。后来他又支支吾吾地告诉我他老婆正在住院……我突然觉得对他有了歉意，说那你还是好好照顾好你太太吧。我们留了电话，这样就免得上门互相惊动了。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五，第一天里，水继续滴，然而渐渐小了。第二天，小房间房顶停止渗水，厕所的门头上还有一点。第三天，邻居请来的师傅切开了厕所的部分地砖，发现是热水管过桥处焊接点有所泄漏。重新焊接，目前彻底止漏。
       我们都很开心。邻居说，观察两天之后，万无一失了再封地砖，到时让人把我的小房间房顶也修缮一下。我的心里感到很温暖，说那真是太好了，改天我请你和师傅喝点小酒，还望他多多照顾他的太太。
       屋漏本是件闹心事，然而我感到我与楼上的邻居之间竟因此成了朋友，这也许是日久见人心吧。我想，如果我在第一次遭受损失的时候就主张赔偿，或者一开始就得理不饶人，恐怕结果就不容乐观了。我又想，如果邻居一开始态度就不好的话，结果又会怎样呢？还好，我们在偶发的尴尬事面前都做出了不错的选择。
        还好，还好，家里三次闹水患，虽然都在过年期间，却都没叫母亲遇上。母亲很老了，一辈子最爱为儿女操心，要是遇上了，那可真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