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西部的大山沟里,第一次吃泡面大约是在六七岁的时候。
父辈兄弟姐妹七八个,又身处穷乡僻壤,终日劳作只能勉强糊口。于是没成家的叔叔们纷纷走出大山,去远方打工。
叔叔们每年元宵后出门,腊八左右归家。每年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些实用的小礼物和一点糖果。
有一年,最时尚最舍得给自己花钱的四叔没给我们带糖果,而是带了两包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他说这个比糖贵比糖更好吃,城里人爱吃这个,不用煮,软软的弹弹的还很香。名叫“方便面”,在北京买的。
方便面?!这名字听着好洋气呀。还是首都北京有天安门的地方买的。之所以这么叫难道是吃了它做干活做事就可以方便点,不那么复杂吗?
我接过这个新食物一脸疑惑。
比我小三岁的吃货弟弟迅速地拆开包装,像啃地瓜一样啃了起来,边啃边说好香,好吃。
我听到面块在弟弟的嘴里咔嚓作响,我断定他的吃法肯定不对。
四叔说了,它是软软的,弹弹的!
可怎么把它变软变弹呢?我手里的明明是两块硬梆梆的东西呀?像弟弟那样胡乱啃一通会不会拉肚子呢?
一连串的问号在脑子里跑。
我把两个嚓嚓作响的袋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奈何大字不识几个,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悻悻地回了家。
我很想再拿去回好好问问四叔,又怕被没吃够的弟弟把它们抢了去。
于是,决定藏到我的枕头下,等时机成熟再去问个详细。
之后连续好几天睡觉前,我都悄悄地拿出来看了又看——红红的袋子上印着一碗面条,面条细细的软软的,金黄金黄,还有波浪!
我多想尝一尝图片上的面条呀,它一定比妈妈烧的面条好吃。
终于等来弟弟不在四叔不忙的时候,赶紧拿去咨询四叔。
不善言辞的四叔告诉我用开水泡一泡就可以吃了,然后也不管我懂了没懂,就没下文了。
我杵在哪儿,接着翻来覆去地看它的包装。
在厨房里的妈妈听到四叔的回答好像找到了方法,喊我赶紧把东西拿到厨房去,她帮我泡。
我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妈妈,只见妈妈用力撕开了包装袋,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黄的面饼,又倒出来一包火柴盒大小的辣椒粉一样的东西。
妈妈把面饼放在了瓷碗里,把瓷碗放到了灶台上,接着浇上了新鲜滚烫的米汤,又把那包辣椒粉倒了进去。
香味儿扑鼻而来,我馋得口水直流。踮起脚尖使劲靠近那个碗,死死地盯着那块面,唯恐一眨眼它就消失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我看到浮在米汤上的硬邦邦的面饼有些变软了,又慢慢沉了下去,在米汤里若隐若现。
我的脚都踮麻了,我不停地吞着口水,等待妈妈发话。
妈妈不急不忙地用筷子搅了又搅,接着挑起来看了又看,就像她平时下面条一样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说:“熟了,可以吃了!”
我抢过筷子迫不及待地就要吃,谁知弟弟闻到了香味儿,也不知道从哪里野了回来,一进门就喊着“我要吃,我要吃”!
我顿感不妙,也顾不上烫了,赶紧扒拉两口,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捧起碗就往屋后的空地里跑,边跑还边往嘴里塞面条。
等弟弟追到的时候,碗里只剩下一点渣浮在小半碗米汤上。
他先是抱着我的腿,扯着我的衣袖抢,我用力把碗举得稳稳的,高高的。他怎么也够不到,气得又哭又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直瞪腿。
妈妈闻声跑来调解,好说歹说让我把余下的汤给他喝,我死活不干,听急了,一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弟弟哭得越发凶了,在地上来回地滚,还不停地骂我“短命鬼”,惹得我狠狠地踹了他两脚,妈妈气得随手操起地上的棍子就要打我,吓得我扔掉碗筷就往奶奶那里躲。
弟弟没完没了地嚎着,滚着,抱起来又蹭下去,都快城泥人了,妈妈哄一阵骂一阵,非常恼火。
最后奶奶又把四叔好一顿埋怨,说他不该带那个稀奇的玩意儿回来,惹得一家子鸡飞狗跳。
老实无辜的四叔跟犯了大错似的也过去哄我那耍泼的弟弟,并一再允诺明年给我们买一箱回来,他才消停。
然后,我们就盼着四叔早点出门去打工。
开年送四叔出门的时候,我和弟弟跟出去好远,一再提醒“:别忘了我们的方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