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有亡秦之过”却“无亡秦之祸”，这便是大汉的武帝——刘彻。

前半生的英明，便也成就了他的帝王业，后半生的荒唐，却也差点儿断送了大汉的命数。他在往前走时，只留给我们一个用一生去眺望的背影，他回头时，只用一个背影去眺望他的一生。

他一生最值得称道的时光，不是世人眼里的穷兵黩武，而是后世的我们评说出的辉煌，而这辉煌，并不止他一个人的文治武功，只是他看不到。千年前的他，他用一生的时光走完了生命的轨迹，千年后的他，在生命的轨迹里留下了我们称道的大汉。千年不过也是弹指一挥间，他在这一挥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也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却也将自己留在了千年前。

他走不到今天，我们也走不回过去，只有在时光两端的尽头彼此眺望着对方，穿越了无尽的时空，也仍找不到历史的长河，也看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或许他早已消失，或许是时光早已消失，又或许我们迷失在了时光里，时光也将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二】

征和年间像极了秦末，内有起义不断，外有四夷虎狼觊觎，只是他及时的醒悟，便也不再是一时的糊涂，他以回天之力将他的帝国从崩溃的边缘重新扶了起来，轮台罪己诏，一纸诏书传遍天下时，他也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过错，只是比天下人晚了很久，但并不晚。

是的，他错了，只是有些时候，即便是知道错了，却还是不得将错就错，错本就是一种无法偿还的代价，但他付出的代价却超出了他太多的过错。他的太子因他而死，他的皇后因他而缢，他的子孙也有太多因他而失去生命，或从此沦为阶下囚，他们都没有错，却因他之过而失去活下去的资格，却因他之过而付出更大的代价在那个时代苟且偷生。只是，他不知道。或许他知道，只是他想不到。

人的生命，既有生也有命，人的生死，既有生也有死，或许生命的尽头，便是从生到死的距离，这距离也不过是一生的尽头。他是一位有私心的父亲，也是一位有私心的丈夫，但他也是一位敢做敢为敢做敢当的帝王。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这鲜血便是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眷恋，他不是一位无情的帝王，却也不是多情的君主。他杀了太多的人，也有太多的人因他而死，他也付出了太多，为着他的帝国殚精竭虑。他不想乱世的悲剧重演，却因一时糊涂使得这悲剧发生在了他身上，纵是他是帝王，似乎也总有摆不脱的宿命，而他的宿命，便也是他的归宿。

【3】

巫蛊之祸是他后半生最大的败笔，或许也是命运对他的愚弄，命运不会总是眷顾他一人，只是他一人扛起的帝国，他也累了。都说人老了便就喜欢回忆了，他独自站在长安楼头，那么孤独，也那么萧索。他看到了他的冠军侯北击匈奴封狼居胥，他看到了他的大司马帷幄运筹决胜千里；他看到了他的使者出使西域通丝绸之路，他看到了他的飞将军勇胜廉颇忠义无双，只是他们都早已离开了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无人再敢犯大汉天威，只是他一人守护着他的江山世人的大汉，也太久了，久到不知道疲惫。他看着太子的东宫，他看着皇后的未央宫，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却定格在了记忆里的模样。这偌大的皇宫，只是如今只剩下这空荡荡的宫殿，被血染过的江山，如今也只是他孤家寡人的叹息，他终究也还是错了的，只是再没有重来的机会。

【4】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是汉初的推行无为而治的帝王，也没有推行秦时严酷刑法的法家思想。无为有治而后有祸，严法有为而后祸甚，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也在思想的高度统一下，渐形成了汉独有的精神，而当时的人的世界里，都有一尊神，这神便是武帝。

与其说是他将自己神话，不如说是被世人神话，他在轮台罪己诏上自己走下神坛，处于一个与世人平等的地位，百姓便也原谅了这个孱弱的老人，大汉的江山也在他清醒的那一刻重新稳固了下来。

我们在史书上看到了千年前他生命的轨迹，也在生命的轨迹里看到了千年前的他，原来他的一生，也只是生命的起始，从生到死的宿命，他也在无尽的轮回里结束了每一个尽头，而我们在每一个尽头里开始新的轮回。

他给了很多人可以活下去的资格，也剥夺了很多人活下去的选择，我们看到了无数人的生死，他也同样可以看到。只是他的选择，并不是给所有人同样的选择，生死都是选择，只不过选择生则为他而死，选择死则为生而尽。生与死的距离，并不一定能有多远，但能走多远便是他能掌控下的众生的宿命，有些选择，既是选择，也不是选择。

他只是他，只是，他也早已不止是他。他守着祖辈打下的江山，而他的后辈也守护着他的江山，分分合合，也并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了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留白了一个时代的苍白。即便是那个时代没有他，也会有另一个武帝去做出与他一样的选择。

【5】

我们生活在武帝曾生活的地方，走着不同于武帝的路，只不过，他在千年前便走到了终点，而我们则在千年后重生。

生命都是平等的，生时，有人哭、有人笑，死时，有人笑、有人哭，只是，无论谁哭谁笑，生时的你不知，死时的他也不知，无人不生，则无人不死。一个生命的诞生，便也有另一个生命的结束，他生时，想必他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以他的哭声宣告这个世界他的存在。他死时，想必也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以他的笑声祭奠他这一生的时光。

从他继承大统时，他便不再是他，他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刘彘，而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年轻武帝刘彻，而从他逼死他的太子他的皇后时，他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帝王，只是一个荒唐的迟暮老人，他的记忆没有停留在昨天，而他的目光早已看到了未来。

昨天时，他记住了那些故人人的模样，却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或许从某一刻起，他也会忘了他们的模样，但他们的故事，便也是自己的故事。未来时，他仍是那个孤独的帝王，不过是穷其力而治，还天下人一个盛世长安。

【6】

有的宿命，则不会是偶然，有的偶然，则是不可逃避宿命。他在这不可避免的宿命里，避免了与大多数人同样的宿命。他是九五之尊，帝王的归宿，有他自己的选择。生死的轮回，有他自己的始终。

他以术势用人，以权谋利国，因为利用便也是因利而用，不仅仅有自己的利，也有别人的利，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刘彻，他还是一位帝王。他的一生有凄凄惨惨，也有轰轰烈烈，只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短暂的沉浮并不是一生的波澜，能成人之不能成，能为人之不能为。他不在乎世人怎样看他，或许他在乎后人怎样评价他，只是太遥远的时光，他也看不到那尽头的终点。

我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走着相同的路，武帝活在大汉世界里，却有无数的轮回，只是他带着遗憾离去，我们带着遗憾评说。或许当他的生命回归到最初的平静的时候，我们早已原谅了他，又或许，我们并不了解他，就如我们不了解自己一般。生命的起始，不仅是生死的轮回，更是一生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