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年,我九岁。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不相信的,因为当时我对“游戏”两个字的天花板级理解,还停留在用电视遥控器玩俄罗斯方块的层面,我哥告诉我说在电视上能玩一个叫做“小人吃蘑菇”的游戏,我摇着头说,哥你能不能别再忽悠我了,上次你说炮仗扔厕所里不会响,后来我试了一下差点让我爸打死。我哥坏笑着说,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不是那种人。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不得不说我哥虽然偶尔会坑我那么一两次,但总有一种神奇的权威感让我选择一次次相信他。
我们那农村发展慢,一直到进入21世纪,在熊孩子圈才开始流行玩游戏,当时家里有一台小霸王简直能够成为全村最靓的崽,——说红白机的,一直到今年我三十岁了,也没有见过和用过一台真正的红白机,街机和黑网吧都是上初中以后,大约零三处到零五年左右的事了,我从来都没去过。
岁月真的是无情,——更无情的是,等我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每当我打开一款游戏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第一次玩超级马里奥的下午。这种百年孤独似的体验并非来自行文的抄袭,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孤寂。那天下午很闷热,临街的屋子里破风扇扑啦啦地摇着头,七八个孩子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好奇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负责主控的哥哥——是另一个哥哥,不是我上面提到的那个,——负责主控的哥哥用手柄操纵着小人在电视机屏幕上奔跑跳跃,吃蘑菇,钻水管,踩死一个个形状怪异的板栗仔和小乌龟,外面风吹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蝉鸣如同交织着的管弦乐,一辆辆卡车压过路面的坑洼,几天来积攒的雨水向四下里飞溅着,我的思绪仿佛被带到了另外一个空间,一直到晚上睡觉,我做梦都变成了那个红胡子白衣服的小人,从手里扔出一个个火球击败那些慢腾腾踱着步的敌人。
一直到今天,我对那些FC游戏都有着不减当年的热情,我在电脑上用模拟器玩着别人看起来早已经是老掉牙的游戏,儿子还小,妻子对此不感兴趣,只有在这些时间里,我仿佛又体验到了儿时的那种快乐。
而我真正开始玩游戏则在几天之后。不知道是由于电视机的性能不同还是怎么回事,邻居家弟弟买了一台游戏机后在自己家电视上却不能玩,我们几个人抱着游戏机兜兜转转去了几家,最后居然在我奶奶家的黑白电视上可以流畅而清晰地运行,好嘛,上帝的一扇窗户打开了,在那个多雨的暑假,奶奶家简直成了小伙伴们的天堂,在那台北京牌十几寸黑白电视机上,我们第一次玩到了坦克大战,玩到了魂斗罗,玩到了赤色要塞,那时候卡带很贵,我们大都是借的,甚至为了一张几百合一的卡带,跑几里路去别的村子,后来听说也有租游戏卡带的,可是我们太穷了,都不愿意花那几毛钱。
又过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十几天的样子吧,我爸从城里买回来一台裕兴电脑VCD,比起看碟来,更让我们高兴的是附带着两个手柄和四盘游戏光碟,接上家里的彩色电视机,好嘛,上帝这次连门都打开了,我们继续徜徉在游戏的海洋,玩到了加纳战机,玩到了魔界村,玩到了双截龙,玩到了忍者龙剑传,玩到了SD快打旋风,玩到了松鼠大战,玩到了魔鬼总动员,玩到了恶魔城,玩到了古巴革命战士,玩到了一到第二关就卡关的特救指令,还有许许多多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的游戏,几个孩子坐在地板上,享受着酷暑中屁股下面传来的清凉,手指翻飞,吱哇乱叫。
——多说几句,玩了这么多年的FC游戏,如果要排出喜爱度前三名的游戏,我会投票给加纳战机、忍者龙剑传、双截龙,童年的我更偏爱动作游戏,但是我还是把第一名给了一款飞行射击游戏,因为这款游戏真的是完美,只是对我而言,游戏后期的难度太大了。忍者龙剑传是我从童年一直玩到现在的游戏,打开这款游戏,看着隼龙战斗过的街道和城堡,森林和河流,监狱和战机,看着城堡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一丝丝酸味爬上鼻梁。双截龙则是我们第一款能够通关的游戏,——当然我是指的双截龙二代,我和弟弟并肩作战,以一记飞膝干掉最终敌人,慢镜头的动作将我们的情绪调动到了极点,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而作为启蒙游戏的超级马里奥,不幸落榜。
多少年过去了,童年时期的记忆多多少少开始模糊,只剩下一片片斑斓的色彩,闪烁的光点,宛如远在天边的交织的蝉鸣。现在我还是喜欢玩游戏,只是时间再也不允许我进行一次“沉浸式”娱乐,自从上大学后,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脑,玩到了鬼泣三、四代,无主之地一、二代,虐杀原型一、二代,还有现在流行的王者荣耀、和平精英、我的世界等手机游戏,得到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在几次连跪怒而卸载王者荣耀后,我茫然看着冬夜的雪花纷淋,不由得感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人生真是寂寞。
也真是无趣。
以前玩游戏,乐趣永远是排第一的,无论能不能够通关我们并不关心,能玩到一款高质量的“大作”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时候玩游戏也有代入感,我们曾经傻乎乎地学着隼龙的动作奔跑,模仿释放忍术时发出的“嚯嚯”声,学着马里奥用头去顶砖墙——后来眼力超群的弟弟说他应该是跳起来后用拳头碰的砖块,由于当时机器机能的原因,我们无法分辨脑袋和拳头,经过仔细的研究分析之后,我们一致认为正常人应该不会主动用脑袋去撞砖块。
除了我们。
现在玩游戏,赢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输的时候又是骂队友又是恨不得砸手机,不以完全享受乐趣为目的的玩游戏是没有灵魂的,我想,这仿佛就像是我们现在的生活,目的性太强则失去了人生的乐趣,徒增烦恼往往是庸人自扰,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所以,当我在玩游戏的时候,我——
不是在怀念那些游戏,而是怀念那个纯粹的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