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第54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刘健拿到了最佳动画长片奖,本以为他会侃侃而谈,说说这部荣膺第67届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提名的电影是如何创作的,然而,很戛然,他就说了两三句场面上的话便赧然而止了,这位留着胡子的画家导演便挠起了我的兴趣。
《大世界》导演刘健
实话说,五个月前,我就对《大世界》燃起了兴趣,不只是因为该片拿了金熊奖的提名,更是在看到它的封面和宣传图册后,便知道它走的是另一番路数,而在看到正片后,更是被影片中的黑色幽默和凌厉画风所浸染,2017年年末有《嘉年华》,2018年开端有《大世界》,算是见到了两部有新意的片子。
《大世界》的故事并不复杂,工地司机小张为了给女友到韩国整容,不惜铤而走险,抢了老板刘哥的100万现金,而随着刘哥派出杀手,小张遭遇不测,围绕这100万,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内,几路人马首尾相夺,最终酿成了几起凶杀惨案。
《大世界》剧照
说到底,这是一个关于贪欲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贪欲找寻借口,小张的女友为了更好的面容去整容;小张为了能够结婚;老板刘哥为了夺回赃款;杀手则是为了女儿能在国外读书;餐馆老板和女友是为了创业;小张女友的表姐和男友则是希望去香格里拉。
每个人都在被欲望驱使,不得自由,然而影片却安排了一场佛寺下面的对话来做妙解。一对中年老汉,一个希望自己能够自由,不受任何拘束,于是问另一个人佛祖和耶稣哪个厉害,谁厉害就信谁,以此换得自由。然而另一个老汉却颇为得意地说道:自由有三个层面,先是菜市场自由,之后是超市自由,最终是网购自由。
讽刺意味悠然而出,老汉所谓的“自由”,还是寄托在“物质”的拥有度上,拥有的越高便越自由,但是,这却是“有所待”,按庄子看来,只要是“有所待”,都是不自由,不逍遥的。想要自由,只有不以拥有物质的多少为最终目标才能实现。显然,这是要打破老汉的悖论。
《大世界》剧照
然而整部电影之所以能够让故事有信服力,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建立这种物质性上。片中两个男大学生在讨论未来,本来他们谈论的是“创业”,虽然创业行为一般都是研发产品,创立公司,然而,这种行为的支撑点却是“理想”,看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和大卫·芬奇的《社交网络》都是如此,成冬青和扎克伯格为得是梦想和理念,而不是金钱和物质。
而在片中男大学生看来,所谓的创业,最终却是“开餐馆啊!能赚很多钱”。形而上的梦想最终还是化成形而下的红色纸张。
刘健在某次采访中提到,如果真要说《大世界》中有主角的话,那就是一百万现金了。这种黑色电影常用的物件,也在本片中照用不误,黑色犯罪片常用的一个手段就是“漩涡中的财富”,盖·里奇的成名作《两杆大烟枪》围绕的是毒贩的钱和两杆老枪;随后的《偷拐抢骗》则是钻石;昆汀的《低俗小说》是一个神秘的黑手提箱;宁浩的《疯狂的石头》也照搬钻石的老梗。
但是刘健区别于宁浩、昆汀等人的黑色之处,在于用了一种考里斯马基式的幽默。考里斯马基是芬兰人,貌似天生携带北欧人的“冷”,如果看不懂他的影像语言,会很闷,如果领悟了他的那点小门道,便会心一笑了。比如在《希望的另一面》中,不断出现的街头吉他手唱着戏谑的民谣,贯穿了全片,这个符号不是什么必要的故事情节,但是却让乐手像一个上帝,随性注视着主角的遭遇。
而刘健的《大世界》更是如此,它从角色的配音上便开始了,只要是看过《大世界》的观众,相信不会忘了片中像是照着剧本读词的配音,配角还好,尤其是那几个主要角色,如刘哥、小张、杀手等,都操着一种木讷生疏的调子,仿佛这些话并不是从自己的口中蹦出,而是别人安插进去的。
《大世界》剧照
这种抽离的感受便是一种现实批判的冷幽默,诸如“你是什么星座的”,“你这是野兽派风格啊”等,这是网络世界或者知识青年会用的语词,但是在一些粗鄙的中年男人身上乍现了,当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对话,便不觉思索:现实中的他们会这么说话吗?然而刘健这部电影中的场景却又是如此现实,在用着如《PTU》那样一个晚上讲述一个故事的时空安排时,这本身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手段了。
用尽全部的细节,甚至连菜市场猪肉摊上的血块都纤毫毕露时,却不惜在配音和台词上有着“格格不入”的调调,刘健无疑是希望让观众暗自揣测他的用意,然而不少观众只是骂骂咧咧一句“违和”,便罢了。
《大世界》剧照
刘健曾经甚爱“艳俗艺术”,用这种艺术手法来传达他的理念,他沉湎过一段时间,之后倒觉得不够了,他便开始用动画的手段来传达,所以,他并不是一位正统意义上的导演,而是一个有言要发而不得不发的艺术家,黑色电影、荒诞风格只是一种手段,我相信刘健并不是以次为目的,毕竟,这种东西做的人还是很多,在一部电影中,百分之九十多的工作量都让自己扛,只为一个简单的黑色故事,不值当。
转念一想,勾勒起片中那段一分多钟的海水画面,渐显,渐隐,随着肃穆的音乐伴奏,我在想刘健用这段海水在传达什么?思索了很多结果,最终却落实到了一个简单的猜想上:或许在让观众看到如此多的丑恶之后,只是想让洁净的海水涌现一下,给这个“大世界”洗一洗。
毕竟,在打钻机轰鸣着喧嚣的路面时,现实中的物质罪恶正好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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