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乃人类极伟大一发明。群聚可吃,单聊可吃,开心可吃,伤悲可吃,各取所需,热络随意,一片香肉入口,一股辣油落肚,七分烦忧尽忘,三分豪气陡升,如此便臻人世化境。如我见识浅薄,亦知重庆有九宫格火锅,北京有涮羊肉火锅,潮汕有牛肉火锅,东北有白肉火锅,种类繁多,然而不变者乃此中真性情,爱锅之人,必有所感。读书到深处,做人到难处,最需此物消解。
若说哪种火锅最具血性,非重庆火锅莫属。在重庆四年,好友相聚要吃,结识新朋要吃,老乡重遇要吃,几乎每段人际都弥漫着火锅的辣味。清代进士严辰吟有诗云:“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这是极真实的写照。多日不食,仿佛生活都少了些滋味。
吃重庆火锅,不配点冰啤酒是不够美味的,像我这种酒量不好的人,若是吃火锅,也不免贪恋几杯。推杯换盏,大口吃肉,沸腾的可不仅是香味,更多的是心情。若遇夜雨,不需凄惶,支起小帐,团团围坐,边吃辣味边听雨声,最是难得惬意。谈经纶历史,谈新闻八卦,谈过往情事,谈未来愿景,无可无不可,但求一快意。酒酣时,看帐外雨濛濛,视帐内热腾腾,有人笑,有人哭,有人醒,有人醉,那些红扑扑的脸庞和黑黢黢的雨夜,都值得诚挚的回眸。记得隔街有ktv,鬼哭神嚎,唱者不管不顾,听者亦嘲亦喜。正所谓“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逐求什么,厌离什么,统统不计,唯有当下这一秒不可放过。酒足饭饱,相伴归寝,阴冷冬季的雨声,灯火昏黄的小巷,恣意飞舞的热气,忽远忽近的人影,东方虽未泛白,却仿佛升起了山城少见的暖阳。
到北京后又吃重庆火锅,虽然味道相似,但激昂的感觉总觉欠了几分。仿佛必须在那巴山夜雨中,火锅里才翻滚着悲喜,才蒸腾出一股子江湖气,辣得眼里含泪,暖得心里流泪。在这雾霾深重的寒夜,一经回忆,热辣的渴望就像不止息的湍流,从眼里流到了心里。我懂得,旧梦未曾褪色,思念没有冲淡,就如近乎透明而又缤纷璀璨的钻石,姿影永驻。村上在《1973年的弹子球》里写道:“她消失后那笑也没消失,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不可思议。”是啊,火锅不可思议,山城不可思议——
那夜雨拥抱的鼎沸,总会煮出一碗喜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