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被同事发现第一根白发,说出众的刺眼,不帮我拔掉,心里不痛快,于是将其斩草除根。我捏着那根又粗又硬闪着白光的头发感叹,老了,人过五十,它是来报信儿的。同事翻弄着我头发想找出第二根,被我拦住了,拔一根长十根!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说实在的我很在意我长了白发。不是少白头,便与年龄有关,它提醒我到了人生的一个节点,而在这个节点上,我并没有准备好我该做些什么。它突然的到访,激起了我心中的惶惑。我听说过因为重大变故一夜间白发示人的传言,懂得白发与生理、情绪有关联,可是于我而言,在浓密黑发中间冷不丁的白了一根又为哪般?我越发好奇,比如它什么时候白的,是一夜之间的突发事件?还是由梢至根由根到梢的点滴浸润?
我有白发了,我幽幽地对丈夫说。幸灾乐祸的他在我的头顶上寻摸,“哪里哪里?”“被同事拔掉了。”“嗨,一根儿呀,我当很多哩。”“你就是这样不在乎我,我有了白发你视而不见,那是为你操心操的。”“好好好,全当我错了。”继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呀,当年我头白了的时候你咋那么开心,你笑我老了。”我争辩道:“不一样,你有白发我没有,证明我年轻你有面儿。你标价剪一根白发五元钱,第一次我就挣了五十。后来,你付不起,降价一元一根,我不愿再剪了,不是你付不起,而是白发一剪就破相了,弄得理发师都报怨不好收拾残局。”我捂着嘴笑。丈夫感慨:“人老一时,挡都挡不住。”
于是,在某一个中午大太阳的时候,丈夫坐在藤椅上,我坐在儿子小时候坐过的矮脚凳,扒在丈夫的膝盖上,由他仔细翻找、斩断那些岁月遗落的茫刺,象极了动物世界里相互梳理毛发的两只猩猩。有时晒着晒着太阳我就睡着了,一觉儿醒来,小茶桌上一小掇坏分子被捉拿归案,丈夫说,你数一数看该给我多少钱?我说好吧,一根白发你付我五元钱,丈夫不再作声。
我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先前去理发时,时不时被质疑是不是焗过油,当得知没有焗,发型师会动员我染色,说可以淡化白发,为了“洋气”一点,为了掩盖白发的事实,染了栗色做了纹理烫,多了一份自信和开心。去年,自从好友不明原由的得了凶险的M2离我而去,分析她病情时,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到她经常烫染头发,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自此我没再烫染头发,也不再嫌弃自己的黑发黑的俗气。在对待生命重大选项时,活着、健康着,显然比美来的重要。如今,白发已呈蔓延之势,更突显了我对黑发的热爱。
丈夫开始抱怨:“你的白发不好剪了,眼睛瞅花了。”的确,剪下来的头发黑白各半,我安慰他说:“我头发多,有误差没关系。”我们调整了分工,头顶往后的由他负责,前面能看到的,我自己摆平。我陪丈夫配了两个老花镜,一个放在单位使用,一个留在家里帮我剪白发。去年我还笑他看不清小字、剪掉了我的黑发,今年发现自己也看不清书中的文字了,可谓五十步笑百步。
头发白了,真是一个节点,无论你接受与不接受,茫然还是镇定自若,你必须面对迎面而来的一切。当青春还在时,总觉得自己手里有牌,无所畏惧,因为还有机会重来,即便一手乱牌打到最后也许还有出其不意的惊喜,青春是用来奋斗的,也用于任性和挥霍的。步入迟暮,总担心自己手里没牌,每一张都出得小心谨慎,防上家看下家,不是怕别人赢,而是怕自己输不起。想法多、做法少是人到中年的通病。然而,想做不做,还有多少时间让我们挥霍呢?外出旅游时,抱怨爬坡爬的气喘吁吁,抬头看一看山顶,觉得有目标,坚持了可以到达。年龄带给人惶恐的如同下山时的小溜坡,不惜时、不费力,滑着滑着就到了谷底。而我,不想在黑发事未尽时,潦草地向岁月举白旗。
黑发与白发的抗争从未停止,不管白发一窝窝一缀缀还是毫无规律的东躲西藏,目光所及,除之后快。丈夫劝我“放任自流”,我说我的心态还没调整到与它和平共生。当某一天我容得下我的白发,一定是内心多一种可贵的东西叫豁达。
朋友告诉我醋泡黑豆、吃黑芝麻等一些偏方,我不曾尝试,我从不奢求这类化学反应,人与自然,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因为我知道白发是终结者,在黑发与白发没有达成和解前,我喜欢用一剪制胜的办法剪掉岁月的茫刺,为青春助力,任性地抓住它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