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探望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男孩正在书桌上的一张白纸上快速写着什么，一双棕黑色的眼珠透着兴奋的光芒。

  一阵急躁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门口，像是踩在了男孩心上，让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下。条件反射般抓起白纸塞到满是练习册和作业题的书桌下，紧握着笔杆，盯着桌面上练习册中写了一半的题目，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

  咔擦！

  棕色房门的门把手来回转动了下，一道身穿棕色大衣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看到正‘努力学习’的男孩露出满意的表情点点头。

  女人约莫三十多岁，身材保持的很好。从头发到鞋子都收拾的一丝不苟，腰间挎着红色的皮包，微微上挑的眉眼让女人风韵犹存的面孔多了些凌厉和冷酷，少了一丝柔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这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

  就算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女人也仍旧板着面孔。

  “思远，一会儿跟我去看望姥姥。”

  男孩装出被吓到的样子看着女人，希望能从母亲严肃的面孔上找到哪怕一丝愧疚，但他失败了。

  他一声不吭地合上练习册站了起来，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带有美猴王卫衣，用最快速度穿好。

  女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男孩的身体立刻绷紧，像是公司员工在面都老板的审视一样。

  “这件不好看，换那件。”

  女人用手指着衣柜中的那件看起来要成熟很多的黑色风衣。男孩点头，换下卫衣，穿上风衣。女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

  男孩等了一会儿，等听到母亲换鞋开门的声音，才长出了一口气，扫了眼书桌下方露出一个角的白纸，又看了眼卧室门口，飞似的跑到书桌旁，将那张白纸夹在了其中一本练习册中。

  秋日的太阳病怏怏地挂在半空，无精打采地照亮着满是灰尘和难闻异味的喧嚣街道。行人的脸也因为这种阳光而蒙上了一层苍白。

  街道口，一辆出租车正等在那里。上了车，男孩听母亲说句：

  “去红山精神病院。”

  眼神闪烁了两下，男孩抬头偷偷瞄了母亲一眼，看到母亲严肃的侧脸后，眼皮微微跳动了下，立即低下头，像是木偶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女人身旁。

  出租车司机像是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事情似的，将车子开的极快，外面的道路和建筑在车窗外都扭曲了形状，变成了一束束线流从窗外掠过。原本饶有兴致地盯着窗外看的男孩突然露出难受表情，捂住肚子。

  他的胃部不停翻滚，眼前一阵晕眩，他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母亲身上。

  但他瞬间感到如芒在背，在他的想象中，母亲正用苛责的目光盯着他这副软弱样子看，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吼出一句：晕车而已，别露出那副不堪的样子！

  浑身打了个寒颤，男孩的侧脸在沾到母亲肩膀的刹那间便坐直了身体，晕眩感褪去了一些。

  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也不看身旁的母亲。他害怕看到母亲那刺人的目光。

  一栋高耸的灰色建筑屹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犹如怪异的巨指伸向天空。建筑的轮廓逐渐清晰、变大。

  终于，这难熬的氛围伴随着司机疯了一样的开车技术走到尽头，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让苍思远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突然有了好玩的幻想：这辆出租车现在大约像是一条毛毛虫那样，车身中段向上鼓起，又迅速恢复正常。

  被自己想法逗笑的男孩正瞥到母亲那永远都不会有变化的冷硬眼神，连忙收敛了笑容，打开门逃也似的下了车。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顺着他的鼻孔钻进他的器官、肺部、滋润着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胞。

  他不由得张开双臂，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以此来摆脱晕车感。

  “好好的！”母亲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放下，好好走路！”

  男孩立刻恢复到成熟的小大人的模样。一直等到母亲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男孩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跟着母亲进入病院。

  一名身穿白大褂，面目平和的男人等在这里。根据母亲 一直以来的要求，现在该是他打招呼的时候了。

  “叔叔好。”

  “你好呀，苍思远。”

  男人蹲下来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眼角的几缕皱纹更是加强了这种印象。平和的目光像是清澈的湖水让他能畅快地游来游去，丝毫不用顾忌什么。

  男孩露出真诚的不添加任何杂质的笑容。男人站起身，带着母女二人走进那栋灰色建筑。

  一路上，苍思远看到很多身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的人在白大褂带领下散布在大楼周围的空地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带着金框眼镜，手中拿着一张报纸，正锁着眉头仔细研读。他注意到，老人手中的报纸有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是颠倒过来的。

  还有一名老头，正张开双臂在空地上来回跑着，嘴里还发出“呜呜”声，另外两名年轻人一左一右，也跟着他来回跑。玩的不亦乐乎。

  正当苍思远好奇看着周围有趣儿的人时，一名眼中布满血丝的男子正躲在一颗大树后方打量着他们，随后像是遇到猎物的狮子扑了过来。狰狞的表情把母女二人都吓坏了，但一名白大褂挡在了他前面。那名男子立刻收敛了全部气息，变成一个老老实实的孩子。眼神清澈，不见半点暴戾。

  苍思远注意到，自从进到这里后，母亲就一直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和轻视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走进那栋高耸的灰色建筑，男人带着女人办理了一些列手续后便领着他们，沿着两边排列着诸多单调房门的长廊走到一扇门前。

  推开门，苍思远看到，一名身体佝偻的老人坐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银白色的头发在眼光的沐浴下微微反着亮光。听到声音后，老人转过头，一双阴郁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三人。

  白大褂男人简单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剩下母女二人。

  迎着那道像是在时时刻刻算计什么似的目光，苍思远硬着头皮和母亲走了进去。带上房门，躲在母亲身后。

  在母亲的提醒在不情愿地向前挪了几步，不自然地和老人打了招呼。

  “姥姥。”

  老人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浑浊的眼珠像是死去的鱼的眼睛紧盯着他瞧，像是要把他瞧个通透。

  苍思远立刻缩了缩脖子，退回到母亲身后。眼前又是一阵晕眩，胃部叽里咕噜个不停。

  他想吐。

  但他强忍着，看着母亲坐在老人身边，拉起老人枯树枝般皮肤松垮的手，聊了起来。

  像是什么“爸已经去世了，他生前你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回来报复你的，一定是你多想了……”

  他注意到，母亲谈及去世的姥爷时，姥姥阴郁的瞳孔闪过一束微光，本就低着的头像是要把脖子压断似的再次低了下去。变得更加唯唯诺诺。

  苍思远额头冒出虚汗。

  “妈妈，我想去厕所，想吐。”

  他露出像是断了一条腿似的夸张的痛苦表情恳求女人道。女人愠怒的目光缓和了一点儿，说了句：

  “快去快回！”

  苍思远如蒙大赦般跌撞出房间，向楼内的厕所方向跑去。他已经和母亲来过很多次，所以完全记得厕所的位置。

  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翻涌的胃部竟然逐渐老实了下来，呕吐的欲望也不是那么强烈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不情愿地看着母亲所在的那扇房间的门。

  踌躇的身影变得轻松，他向楼外的空地走去，嘴角挂着笑。这么难得的自由时光，他才舍不得把它扔掉。

  楼外有很多他认为有趣儿的人在做着各种有趣儿的事儿，他想看一会儿再回去。

  走带一处拐角时，苍思远的袖子被一把拉住，伴随着一股不大的力量将他向那条手臂的方向拽去。来不及反应的他顺着那股力量踉跄了过去，一下子半蹲下来。

  “嘘~，看那。”

  一道刻意压制地、小心翼翼地的声音出现在他耳侧，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