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晃悠悠到学校操场遛弯,因为雨后,里面只有三两个人。在空旷里,在微醺的凉风里,伸胳膊踢腿毫无障碍,舒畅至极,乃至想手舞足蹈。
球场里绿草茵茵,冒尖的嫩草沾着雨水,丰盈欲滴,一副妖娆又清纯的模样。我报仇似的大踏步踩过去,心里有狠狠的快意——它那么美,把它毁灭更具有悲剧的美,那就成全它更深重的美吧!
当我沉浸在这莫名的践踏快感中时,一朵白云般的蘑菇拯救了我。它矮矮的,拙拙的,顶上间杂些草叶。我拨开杂叶,它立刻浑圆地立在我面前,悄然无语,却胜似千言。嘿,你好啊!我默念,心底刮过一阵感怀。
见过温室里长在枯树上的蘑菇,见过菜市场修长莹白的蘑菇,长在地上的蘑菇,即便是小时候老家农村也很少见。浑认为,提着竹篮漫山遍野去采蘑菇是一件相当浪漫优雅的、有别于其他农活的事情。
总记得那时,为了换几个零钱,我们提一个篮子,揣一把小锄,去田间地头挖“冰棒碗子”。嫩嫩的苗叶,黑圆的根茎,洗净了,晾晒了,再拿去小卖部换一毛两毛钱。为了一个一块多钱的日记本,连续去挖十几天。那时的快乐,简单而纯粹。
后来我们还挖过“土茯苓”,摘过“救冰糖”,揪过“冬挨坨”,先吃饱,剩下的再去换钱。
可惜,从来没有邂逅过蘑菇。《采蘑菇的小姑娘》常常唱,常常跳,现在还常常唱给孩子们听,可一直不知如何采蘑菇,深以为憾!
如今,活生生、俏生生、白生生的大小蘑菇散落在平整的草地里,200度的近视眼更增添了它们的魅惑,我几近激动得俯身亲吻。小心地用三指连根拔起一个,手感很好,健硕肥厚,没有远看那么秀气;在手掌里掂一掂,分量很重;放鼻头下闻一闻,菌腐味道扑鼻而来……
我继续像老农蹲在地头查看秋天的稻穗般摩挲它,只差“裂开嘴笑了”。心里还在盘算着拿它煲汤还是清炒,把全操场的蘑菇都采了够不够煲一顿再炒一顿?
正当意淫之际,清脆的课间铃响起,我赶紧刹住这滔滔思绪,收回魔爪。天上不留一丝云彩,蓝得炫目。水洗的天空消失在高楼后,似乎是垂下了羽翼。我被笼罩在穹庐之下,无端地生出了怜悯。
就让这钢筋水泥大城里难得的生物多存活几天,让更多的人来经历这惊喜,这怀念,收获这小确幸吧!
抬头观望,不远处徜徉着一双人儿,眼光不时飘向我这边,我接住目光,发现眼睛里有笑。电石火光之际,立时明白,我在重复他们的经历。他们定然也如我这般起过小心思——煲汤呢,还是清炒呢?然后,他们也在天地自然的莫名感召下,自洗心尘,收回“毒手”,悄悄地,用杂草掩映了蘑菇。只是仍然不放心,遂徘徊在不远处,时不时给冒犯者送上一个警示又歉意的笑。
小样们在监视我呢。我也冲他们一笑,有温暖回应,似乎心照不宣地守住了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是啊,这的确是这天地间最大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