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形单影只地在街头走着,头不时向周遭看去,俨然一个警戒心颇重的打手一般。时值秋天转凉的时分,但男人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衣袖处沾满了形形色色的污迹,似乎将衣袖深深地探入一个满是食物的罐子,下身的那条棉裤显得更为严重,简直就像从哪个垃圾堆中翻找出来,各种各样餐饮之后的污迹毫不留情地依附在上面,至于脚下的那对鞋子,就不用多说了,反正就是邋遢得乱七八糟。
尽管如此,男人对于路人的眼光还是不以为意,转过街角的熟食店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延绵不断地延伸出去,似乎想要延伸到世界尽头,但男人还是对其熟视无睹,他一心只想着一件事情——他那离家了的妻子。
关于这件事的头头尾尾还要从两天前的一个夜晚说起。
那时正值男人三十岁的生日,他意气风发地和他那班朋友一起庆祝——如果只是觊觎着一顿丰盛的宴会的“朋友”也可称之为朋友的话,那他的朋友可真的能称得上完美的了——在庆宴当中,他犹犹豫豫地嗑上了几颗白中偏灰的“药片”(他以前从没有尝试过这种“药片”或者说此类的“药片”)并随后(大概一两分钟)狠狠地喝了几大杯什么也没兑的威士忌,此时的他有一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仿若整个人漂浮起来。风惬意地从高窗上泄进来,远处有什么机车在轰鸣作响,宛若在警告些什么。
宴会自然而然的结束了,或者说是在食物和酒都被消耗殆尽后结束了,于是男人一个人孤零零醉醺醺地踏上了归家的路途,他那种走路的姿态(倘若可以称之为走路的话)确实令人啼笑皆非,每隔三步左右他都要向左晃晃,再隔三步左右就向右晃晃,整一个运作精准的机器一样,但男人一下也没有跌倒下去,他也没有呕吐什么——他父亲说过,喝酒喝到呕的人,是最差劲的,因为他没有把握住自己的界限在哪里,而缺少一条必不可少的底线的人是最懦弱的——尽管他父亲并没有以身作则,但他可是每次都坚守着这一条最后的底线。
艰难地扶着旁侧的铁栏杆,破旧的木板楼梯发出一种悲鸣的声响,仿若什么可怜的动物的呜咽,他用力地敲着家中的铁门,门侧的木信箱积满灰尘,里面堆放着林林总总催债的信件。
“你又喝这么多了,你出门的时候不是说过只喝一点点的吗。”女人搀扶着男人,稍顷,男人一屁股瘫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男人什么也没说,神情呆滞地看着女人。
说到这里,尽管下面发生的事可以说是由男人咎由自取,但这确实也不能全怨他。不要看男人这种意志消沉的样子,但他每次喝醉酒都没对女人说过一句非难的话,更不用说什么家庭暴力之类的,或许这跟他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有关系。总的来说,男人是很疼爱女人的,尽管他没有使女人过上什么好的生活就是了。但这次情况确实有点不同寻常,很大一部分应该归咎于那几片白灰灰的“药片”。
“我现在去给你弄条热毛巾敷敷,你坐一下。”
很快女人拿着一条暖融融的热毛巾过来,尽管女人是在熟睡中被吵醒的,但她脸上一点不悦的情绪也没看见——她一直都深信着以前大学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会回来的。
但一切就像镜子摔地时,粉碎的如此的彻彻底底。
男人一手将热毛巾甩去,一手将女人推倒在地。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男人,俨然跌落陷阱的小动物。
窗外的月光轻柔无痕地倒进了这间狭窄的小房间,隔壁房间在播放着什么体育赛事,时不时感受得到看电视的人欢呼雀跃,门廊上有女郎穿着又高又尖的高跟鞋来回踱步,“橐橐”的声响不绝于耳,更远的地方传来轮船烟囱喷出黑色的浓烟时所发出的“呜呜”声,似乎在为什么无可挽回的地步而在偷偷哭泣。冷冽的秋风从窗边“呼呼”地跑了进来。
男人看着眼前的光景,轻轻地摇了下头,仿佛在说——刚刚那个并不是我,我并不会这样做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扶起跌坐在地的女人,只是一味地摇头,俨然一名铁路工人茫然失措地盯着电脑屏幕一般。女人额头上被桌角刮出了一道血痕,尽管痕迹并不太深,但毫无疑问地来说,对于一个女人这也算得上比较疼的一种伤痛,毕竟有些女人就连跌倒了也要大哭一番才肯罢休,但此时女人所承受着的心里痛苦比起身体上的要多上一百倍,一千倍。
旋即,男人推开家门扬长而去,什么也没说一句,唯独留下背影有些苍白而又忧伤的女人在门后。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此时在大街上茫然地寻找着女人的身影的前因了,两天的时间,男人都享受着一种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虽然途中女人那道深深的血痕不时从脑海中跃出,从而使他感受到一种罪恶的心理,但稍顷宴会的欢庆又如一部巨大的吸尘器,不留痕迹地将其清扫掉。虽然有过很多次的自省,但男人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回到那个破破烂烂但又不乏温暖的家,直到今天中午他才回到家,但那熟悉的可人儿已经没了踪迹。女人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就离家而去,或许地板上曾留下过一滩眼泪也不一定,但那也早已蒸发掉了,一如他们曾经那美好而又纯真的爱情之湖。
走过旁边的那幢高耸入云的大厦后,男人不禁躬身抱头痛哭起来,哭得乱七八糟,嚎哭之声引得路人看着这个多少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敢在周围逗留,毕竟没人敢保证此时的他不是一个神经病发作的患者来着。
哭了大概有一刻钟左右,男人裤兜的手机猛地鸣响起来,声音恍若上个世界古老的火车启动时所发出的的“隆隆”声。男人按下了接听键。
“这里是诚心贷款业务公司,上次您借我们的那笔投资金已到期偿还了,希望您能抽取些余空闲时间前来还款。”
男人默不作语地听着。
“请问?”对面的语气多少带点焦急和愤懑。
男人无言地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接着像找回了大学时期投掷棒球时的那种高傲张扬,意气昂扬的态度,他右脚向前踏一小步,然后将手机看做曾经那个圆鼓鼓的棒球,在左右两只手之间来回抛掷,尝试找回往昔的手感,接着他臆想着自己扭作一团,继而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手机以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弧度朝公路的另一边掷去,倘若他手中拿着的是百分之百的棒球的话,倘若他是在比赛中投掷出来的话,那这个应该毋庸置疑地会成为他生涯中的一个最为高光的时刻。
手机完美地飞过车水马龙的公路,狠狠地砸在了一个彪形大汉头上,那个肌肉鼓鼓的路人嘴里吵嚷着什么,目光凶狠狠地盯住了男人——待会你死定了——单单从眼神就表达出了这个意思,至于他口中的声音则被来回的车辆的引擎声所掩盖了。
男人无畏地迎上了彪形大汉的目光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那个大汉此刻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仅仅无言地看着男人,连脚也停下来不动。
稍顷,男人猛地攀过了路边的栏杆,俨然一个斗士般面对着来往的车辆,但车辆并没有被这股气势所吓倒,反而像是饥肠辘辘的猛兽看到一个鲜嫩的猎物一般。
男人倒在了一摊血泊中,来回的路人终于不能熟视无睹了,有人在大呼——“我的天啊”,有人在打急救电话,有人像观看什么神奇的马戏一般细致盎然地评头论足。这时一个女人从旁侧经过,仅仅怔怔地看了三十秒左右就扬长而去,什么也没留下就离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