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区人大代表,也是一名城市设计师,这两种身份让我有一些机会接触到基层街道和居委会的工作。同时,我也是一名普通的社区居民,我看到的社区,我生活的社区,我在意的人们……他们常常唤起我的情感,令我魂牵梦绕……。我感觉作为一名专业人员必须得做点什么,所以就在这里,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写下来、分享出来,供大家指正。
那些忍受着情感和精神双重贫瘠的人们
在社区,尤其是在城市里占一半以上的老旧社区里,我看到了很多无助的人,笼统概括起来就是大家常说的弱势人群,他们通常都是在街道和居委会挂过号的,会定期走访。他们在身体和物质上的贫瘠有目共睹,随着社会发展,都多多少少会获得政府和热心人士的补贴和捐助,基本的生活保障也还是可以的。
当然,表面上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也是易于解决的。但掩藏在表面之下看不见的情感和精神贫瘠却难以计量,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海洋。这个群体甚至包括了大量看起来基本“健康”的人群,他们的人数多得让人难以置信。据英美等国的调查显示,约1/5的成年人患有程度不同的心理疾病,而儿童的患病比例为1/10。那有人要问,贫穷国家的心理疾病和富裕国家一样普遍吗?根据已有的证据显示,答案是肯定的。
政府机构,基层部门,社区服务人员,工作人员,甚至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在尽他们的所能开展工作。他们面对的是社会底层的芸芸众生:邻里纠纷、环境卫生、社会治安、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他们像消防员一样拼命救火,他们是社区中社会问题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精神力量的弱化乃至瓦解让基层社区超负荷地面对着大量心无所属、惶恐不安的人群,困难补助和节日慰问,以及代表接待日、法律咨询等活动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对于社区的困境无疑是杯水车薪。无助的人们就像精神弃儿一样迷茫,他们想要寻找心灵的归属和灵魂的安宁。正像芒福德所言:“社会变得过分追求物质满足……,古典世界的古老灯火便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那么,这个世界有没有一个和谐共处的精神家园的样本?
欧洲中世纪的城镇样本
历史的样本琳琅满目,我们选取了在精神文化上最为丰盛的欧洲中世纪城镇。我们发现,每一个中世纪的城镇都会选择一个非常好的地理位置,山水相望,进退有据,可以为各种力量提供很好的格局。那时候,居民对城镇生活的看法相当一致,这种一致性使人在连续看了许许多多中世纪城镇后,感觉好像事实上存在着一种指导城镇规划的自觉理论。
但对城市建设有意识的管理的确是存在的。笛卡尔在《方法论》中提到:任何时候都有一些官员,他们负责督促私人盖的建筑物必须有助于城市的景观。芒福德也认为:中世纪的城镇,统一而又多样化,但它也是经过努力、斗争、监督和控制而取得的。
中世纪城镇布局的特点是曲曲折折的道路都集中到市中心,就像蜘蛛网。这种布局由吸引和防御两种相反的力量共同构成:公共建筑和广场安排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后面,十分安全,而熟悉的人们又能轻而易举地识别这些复杂迷离的街道,到达市中心。
中世纪规划中的决定因素是城墙、城门和城市中心。它们除了具体的功能之外,都有其象征意义。城墙代表着界限,界限和分类分级是中世纪思想的精髓,在社会心理上具有重要意义,代表着团结和安全。与此同时,这种鲜明的界限也产生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岛效应。
城门是城市与乡村、城里与城外“两个世界相遇的地点”,后来演变为检查和控制点,并衍生出一堆仓库、客栈和酒店、作坊。同时,城墙顶上做为古老传统的慢行步道,可以俯视四周田野,享受清风。
城镇核心的关键建筑是主教堂,它会对其他建筑物施加很大影响。中世纪城镇最重要的手法,就是隐蔽和出其不意,突然开阔和向上耸立,建筑上有细致和富丽堂皇的雕刻艺术,蕴含着形形色色的宗教故事。大教堂做为城镇的中心,有大量教徒进进出出,所以需要一个前广场。按照神学上的指示,圣坛应向东。肉菜市场一般设在教堂附近。
成组出现的教堂和广场相当于现在的“社区中心”,是个活动中心:在盛大节日里,它是举行欢宴的场所,宗教剧本也在此上演,节假日,大学者们进行辩论。教堂的人流川流不息,通常出远门前和长途返回后都会去趟教堂——祈福平安和禀报平安。
中国传统城镇中的精神世界
中国传统城镇和村落选址往往遵循天人合一的境界,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在风水上,讲究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山峦要由远及近形成环绕的空间,规划区域内要有流动的水,以达到趋吉避凶、安居乐业的目的。这也在心理上形成了一种自然环境对人的安全、庇护关系。
与社区规模最为接近的传统村镇的空间形态诠释着乡情、宗亲、叶落归根等情感。“天人合一”和“伦理观念”是传统村镇建设的核心思想。“天人合一”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伦理观念”关系到人与人的和谐。
梁漱溟先生曾生动阐释了乡土中国的“通情达理”原则——“理”表现在村镇与自然环境的共生关系上和建筑组合的空间秩序上;“情”是指基于血缘关系基础上的、以宗法观念为核心的村镇中人们和谐生存的社会关系。而无宗族关系的村镇居民,一般通过共处地域和共用公共设施来促进深入交流。
传统村镇从选址、空间整体布局到群体组合、单体建筑等,都能体现出一种朴素的生态意识。最重要的建筑会沿着一系列水塘或河流布置,相应地形成各种形态的小广场。主要道路串联这些建筑和广场,曲曲折折的连通重要的水陆码头或集贸市场等目的地。
乡镇的内部布局以伦理关系为宗旨,注重等级制度和长幼尊卑,居中为大。因此,祠堂、宗庙做为宗族权威的载体,大多占据村落的中心位置。建筑的群体组合往往强调一种源于伦理关系的结构秩序。小型寺庙一般结合功能和地形设置,比如妈祖庙设置在码头一带,而北帝庙会设置在地势较高的位置。
中国传统建筑上的诗风雅韵是传统文化深藏的意蕴,像“耕读传家”“地接芳邻”这样的门楣题字,以及装饰图案或砖雕花饰通过谐音如“蝠”同“福”的方法表达吉祥的寓意,是传统建筑中最常见的精神文化表达。
说到乡镇,就不得不提到乡绅。他们在乡间承担着传承文化、教化民众的责任,同时参与地方教育和地方管理,引领着一方社会的发展。他们是乡村的文化领袖,代表着一方的风气和文化。
社区精神文化的现代意义
甘地说过:“就物质生活而言,我的村庄就是世界;就精神生活而言,世界就是我的村庄。”这里的村庄,对城市人而言,可以对应为Ta所居住的社区。以现代人在世界网络中的位置来讲,社区并不像传统村镇对人有那么大的影响和约束,但它的作用依然是深刻和深远的。因为无论世界多大,你都要从“家”出发。
“家”代表家族、祖先、父辈的生命传承,以及“我”诞生和成长的地方,对它由衷的尊重和感激是一个人背后源源不断的能量系统,不管你走进多么广大的世界,它就是你的原点,你清楚地了解——我来自那里。这时,你灵魂牵系的祖先成为了一种内在宁静力量的源头,时刻祝福和护佑着你。
社区生活中的戏剧化表演是人们呈现心灵的意义、表达力量与支撑的最佳形式。芒福德认为,如果把城市生活中的戏剧场面都去掉,像仪式、辩论、生老病死……等,城市中有意义的活动的半数都会消失,城市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半数以上都会减损,甚至化为乌有。
现代心理学也认为,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镜像神经元——我们时常镜像映照这个世界,顺从它的需求,努力赢得它的爱和嘉许。每当我们映照外部世界的时候,心中就会涌起相应的渴望,想要世界映照回来。如果这种渴望没有得到满足,我们就会产生“镜像神经元接受匮乏”,这种匮乏会变成深深的痛楚。社区的活动和仪式镜映到每位居民,如它能看到每个个体真实的存在,它便将安抚到无数孤寂的心灵。
交流和对话也会使社区的人们相互亲近,增进联结,使人们具备温和的举止。提供各种形式的对话和仪式是社区中心的本质功能之一,社交圈子的扩大也是社区的关键因素之一。所有人都能参与对话,其身份角色需要一一如实地予以认定和看到。
因此,一个良好的拥有精神意义的社区中心,应具备某种戏剧化的建筑和空间,并且需要有人行使心灵治疗和精神支持的重要角色;同时,社区中的功能场所应同时具有精神的意义:图书馆——学习的场所;咖啡厅——会面和工作的场所;学校——教育和沟通的场所;车站——转移和再出发的场所;运动场——独享和发现同伴的场所,等等。这些场所使人发现自我、得到镜映、并获得交流和成长的机会,它们通过某种巧妙方式组织起来,便成为社区居民身体和精神的共同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