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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旺。谢芸跪在金砖上,月白色襦裙下摆沾着昨夜奔波的泥星,从京口驿站快马加鞭带回的粮草记录,此刻正被她指尖捏得发皱。
太后的声音从凤座传来:“三日之期已至,谢女史可有查案结果?”
“启禀太后,军粮案的真相,藏在京口驿站每月初七的损耗里。”谢芸的声音比编钟更沉,每一个字都砸在金砖上,“京口驿站十夫长陈猛已供认,其受北魏胁迫,三年来每月初七,恰逢驿站守卫换防与运粮队重组同时进行,陈猛便趁乱篡改文书上报损耗,实则偷偷将所谓的损耗粮分作数袋,由北魏暗卫扮成流民运出,经秘道运往北魏控制区。不仅如此,他还协助北魏先锋军提前运粮。”她顿了顿,瞥见右仆射的笏板晃了晃,卫尉卿的靴尖在金砖上碾出细痕。
“哦?那个陈猛现在何处?”
阶下响起锁链哗啦声。陈猛被禁军架着踉跄上前,粗布衣袖撕裂处,青黑色的狼头刺青在烛火下扭曲。“太后明察!”陈猛膝盖撞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留下了淡淡血痕。“三年前北魏暗卫屠我家园,妻儿被掳至平城……他们说只要我照做,便保家人周全!”
太后猛地拍响凤椅扶手,双眸如电:“你可知胁迫你的北魏奸细是谁?”
陈猛抬起血污的脸,瞳孔里映着殿顶蟠龙:“不知……只知他们接头时以‘三长两短’为计,用隐写术下指令,每次都能提前洞悉朝廷军报,连各地守将的亲兵部署都了如指掌……”这番话如同一把钝刀,刮过满堂朝臣的耳膜。满堂哗然中,颜太师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收紧。许久,太后声音又沉沉响起:“颜太师,你多年来掌握军机,此事怎么看?”
“禀太后,老朽认为此人所言仅为一面之辞,若无凭证,恐有攀咬嫌疑。再者,谢芸兄长刚因通敌疑案身死,老朽与谢家一样深感痛心,但是三名协查之人的离奇失踪直指谢家,谢姑娘所谓的真相,并不能洗清嫌疑。”
谢芸看见吏部尚书频频点头,御史中丞的笔尖在笏板上划得飞快。她深吸一口气:“太后明鉴,我们在偷袭驿站的北魏军中抓获了失踪廷尉张景年,可惜他已自尽,不过临终前他承认是北魏奸细,且杀害了两名郎官嫁祸于谢家。”她忽然扬起手中的粮草记录,“颜太师既如此说,臣女倒想请教颜太师,为何数日前,这调动北上半数军粮转向合肥的手令,印着颜太师府的朱红私章。”颜太师袍袖一挥:“老夫调粮是为充实合肥防线,兹事体大,岂容你等小辈污蔑!”
王羽突然从文官队列中走出,青色长衫在一众紫袍中格外显眼:“太后,下官亦有佐证。”他展开一卷羊皮纸,露出鲜卑文的墨痕:“这是从偷袭京口驿站的北魏骑兵身上搜出的调粮令,命‘南朝内应继续转运军粮至合肥’。”
谢芸缓缓起身,素银簪子在昏暗的大殿内划出一道冷弧。她走到颜太师面前,突然笑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颜太师,您于数日前调转半数军粮至合肥,到底是何缘由?”
殿外的梧桐絮突然扑进殿来,落在颜太师肩头。他看着谢芸眼中燃烧的恨意,缓缓开口:“我说了,兹事体大,颜某实在无可奉告。”
“够了!”太后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来人,将颜太师拿下!彻查颜府,若有通敌证据,即刻呈报!”右仆射的笏板“当啷”落地,卫尉卿连连后退,袍角扫翻了铜鹤香炉。谢芸站在玉阶上,看着颜太师被带出紫宸殿的背影,手中的粮草记录还在微微发颤。
“谢姑娘,三年前的调粮记录在这里。”王羽将一摞泛黄的卷宗推到她面前,烛光下,两人伏在藏书阁案几前,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斑驳:建元元年二月初三,本该运往寿春的二十石精粮,因“暴雨阻路”为由转为北上,京口驿站放行后,下一个驿站拦截后上报,军报经手人正是张景年。
“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清楚,颜太师为何宁可入狱也不肯解释?”谢芸的指尖划过“暴雨阻路”四字,王羽观察了一下谢芸的脸色,斟酌着回答:“可惜张景年已死,如果能审问出颜太师和张景年的关系,一切也许就有答案了。”
就在这时,一名黄门侍郎踉跄闯入:“女史,不好了!颜太师在狱中……服毒自尽了!”卷宗从谢芸手中滑落,她猛地起身,散开的纸页如白蝶翻飞,却浑然不觉。她跌跌撞撞走出藏书阁,王羽上前一步没拉住她:“谢姑娘……”谢芸撞在廊柱上才稳住身形,王羽追上来,扶住她恳切道:“谢芸,你不要心急,好好想想,颜太师之死太过蹊跷,他若真是北魏奸细,为何不供出同党以求自保,何必畏罪自尽?”
谢府正堂的哭嚎声穿透重重院门时,谢芸刚踏入月洞门。颜氏披散着头发扑过来,珠翠散落一地,“你这个不孝女!颜家毁了,看来谢家也要散了!”“母亲!颜太师私通北魏证据确凿……”谢芸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颜氏往日里端庄的面容上满是泪痕,“他就算有错,也是你的舅舅,你怎么能……”
“母亲可知,”谢芸的声音发颤,“女儿此番追查军粮一案,九死一生,屡次遇险,都是北魏奸细阻拦暗害,差一点我就和兄长还有秋儿一样,见不到您了……”秋儿腕上被剜去的刺青突然浮现脑海,谢芸一时痛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众人上前来劝阻,两边被众人拉开,嬷嬷一边抹泪一边搀住颜氏的手臂,阿虎则护住谢芸,将谢芸送回房里。
“三长两短……”谢芸一个人坐着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桌案上的粮草记录,“陈猛说,北魏暗卫接头时用‘三长两短’的节奏为记……”她猛地抬头,三日前阿虎带她去绸缎庄时,那记叩门环的声响:三长两短,分毫不差。
一些一直在意的事情在脑海盘旋不已:两卷《九边图志》离奇失窃又很快被找到;张管事替父亲传话,提到“三日前有人以颜家名义调粮”;张景年看到“谢”字玉佩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谢芸捂住胸口,突然想起父亲的“慎言”笔洗,想起他凝视《山河社稷图》时,指尖总在徐州防线处停留。
梧桐絮又飘了进来,落在她肩头,落在那份沾满血与火的粮草记录上。谢芸望着屋外瓦蓝的天空,忽然想起秋儿为她簪花时的轻笑,想起兄长临死前空洞的眼神,想起八岁那年,颜太师胡子扫过她脸颊时的痒意。这江山如画,竟然要用亲人的血来勾勒。终于明白颜太师在金殿上那句“兹事体大”的深意,当北魏暗卫渗透朝堂,当军粮调运成为死局,有人或许早已布下一盘大棋,而她此刻,正站在棋盘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