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归来】

一、狐狸

她把所有信纸都烧了,28号是她的婚礼,在此之前,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到附近的邮筒寄一封信,收信人名字奇怪,叫响尾蛇,在这样的年代,用信纸传递信息的人寥寥无几,最开始她也并不相信那个古董一样的绿邮筒还有传递信件的功能,但每次又都成功了。

十五年,寒暑迁流,念念生变,尽管她已经变成了大人,但当她站在那条结冰的河面上时,仍然像当年一样无助。她觉得自己其实并没长大过,身边人来人往,更像是走马灯上旋转的影子,而她一直在做的,是死死盯住一个位置,在飞快流逝的时间中找,找到那个点,一件旧毛衣上外漏的线头。

人生还有很多新的开始,她在信纸上写道,人们早就忘了他,现在连我也开始怀疑,如果一个人不存在了,是不是就可以当他从没存在过。眼泪执拗地滴在信纸上,晕成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她决定此后不再写信,也不去期待回信,她已经三十岁了,有很多事要做,执着过去并没什么用。

她试图跟周放提起信的事,告诉他自己曾经有个弟弟,不过后来不见了。

怎么你担心他回来跟你分家产吗?周放回复的时候抓了抓鼻子,眼睛没离开屏幕,她发出的声音像逗号儿一样提醒他鼻子痒了,到了不得不抓的地步。

周放是她的未婚夫,在当地钢厂做后勤,因为父亲曾是钢厂厂长,所以不用下车间,做得不好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他对很多事情不感兴趣,也从不为什么烦恼,像一面打不穿的墙。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如果她把这当成一个问题去向他提问,将永远得不到回答,因为对他来说那只是一种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在桌边坐了很久,给自己剥了一个酸橙子,静静地看着他沉浸在游戏里大笑,生气,面无表情,手指偶尔抽搐,窗外大雾弥漫,空气里渗入一种硫磺味儿,她把橙子吃完,什么都没说,回到书桌前,开始看那些小学生歪歪扭扭的周记,因为她并不是忽然才觉得,人生也许就是无尽的忍耐,幸福和美好并不是所有人应得的结局。

有一个男孩儿一直在周记里攻讦另一个男孩儿,说对方自私虚伪。这让她想起一句话,神明偶尔也会使用那些不洁净的人。她在本子上打了个勾。因为男孩儿的叙述能力很好,几乎把对方不跟他换座位的事写成了小说。

毕业后她一直在镇上当老师,双河镇,因为有两条河得名,其中一条已经干涸,另一条因为承接了化工厂的污水始终波涛滚滚。冬天的时候会冻上,有很多孩子在河面上滑冰。镇上的孩子都会滑冰,不用穿滑冰鞋,就搓着脚滑。有时候成群结队儿。

那些孩子很怕她,只要她教的孩子跑到那里去,都会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十二月的冰河不会裂,有人这样告诉她,但她并不这么认为。一条河如果想要人的命,是不会考虑季节的。

她站在冰面上,孩子们四散而去,周围空无一人,宽阔的冰层逐渐向四周延伸,无边无际,冷风灌进她的耳朵和口腔,让她有些发晕,她站在中心,无论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如同被寒冷的真空包围。

走回岸上后她觉得精疲力尽,秋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于洋,她试探着发出声音,像十五年前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至今不敢告诉父母,于洋,她的弟弟,在失踪前去找过她,在他们班门口很大声地喊了一句,我走了。

我走了,只有三个字,后来她才意识到,没有比这更像告别的告别。那时候她正在跟几个女同学做手工,一个狐狸玩具,拉动纸条儿,狐狸就会吐舌头,原本就没什么稀奇的,小学生玩儿的东西,但那天画狐狸的女孩儿是班主任的女儿,几天前她们发生了一点儿矛盾,她正在试图弥补,她要升学了,希望能进到一个还不错的班级,所以她只是朝门口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抬,好一会儿才问了句去哪。

冰河,远处传来于洋的回答,声音细弱,像被西北风吹凉了。

她坐在板凳上打了个冷颤,冰凉的河水在她脑中缓缓流过,现在是上课时间,她想。

今天低年级放假吗?她问画狐狸的女孩儿。

对方没有回答她,她们仍然在画狐狸。一只又一只的狐狸,笑着,看着她,到处都是温暖的景象。

二、鱼

穿过十九级台阶需要两分钟,走到雪地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风静静地在她身边涌动,像池水一样覆盖了她的鼻息,有一滴热眼泪,刚到眼角就迅速冷了。假如她想活下去,余生还要无数次坐在这样的冷板凳上,听无聊的演讲,然后拍手,成为掌声中的一部分。事情就是这么平静又残酷,看起来却像是一种奖励。

二楼窗边站着组长,静静地看着她,如果在以往,她会来阻挠她,让她难堪。但现在她只会看一看,很温和,看起来更像是她的朋友。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包括门口那条哈巴狗,体型不大,每次看见她都叫得很凶, 她记得当时有人说这条狗聪明,能看一个人的远儿,也能看一个人的本性。这种传言没过多久就戛然而止了,因为赵昭让人把狗弄死了,还给所有人分了狗肉。喂过那条狗火腿肠的人都说好吃,也许是狗肉里有他们爱心的味道。

她也喂过那条狗,但她没吃狗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离不开赵昭了。

门口的快递车里多了一张请柬,还有一包糖,包在红色的绸缎袋子里,11月28号,冬天,她想到的是结冰的窗户和寒冷的哈气。再往下想就是挤在一起的孩子们,他们在窗户的冰上画花儿,窗外烟火沸腾。但这里的窗户不会结冰,她坐在沙发上,窝着,大拇指规律地拨动着十几秒一个的小视频,时间稍长,就立刻划走,不耐烦,也不敢叫醒自己,因为清醒和时间,都会让她感到痛苦,最近几天,她总是梦见一个偌大的水库,一旦失足落入,就会被冰水包围,挣扎什么的都没有用,唯一的方法就是成为一条鱼,再也不想着到岸上去。

夜晚宁静,窗外偶有狗吠,小区临近村庄,从连廊上远眺,能看见成排低矮的房子刷着零落的白漆,像野地里飘扬的卫生纸。这是赵昭选的位置,离城市的所有地方都需要半小时以上车程,为此他又给她买了辆车。

九点多钟,手机响了,她挣扎了一下,摸到手机,贴在耳朵上等待对方说话。

我送你到高速路口。剩下的路程我叫了一个朋友,他和你是老乡。正好送你去参加婚礼。

好。

他叫铁棍儿。

我知道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这种习惯也许是从她作售票员的时候就开始的,那趟公交很长,沿途穿越了一座立交桥和两个城区,很难对所有搭车的乘客标出统一的价码。所以需要一个人去售票,同时维持一下车上的秩序。据她观察,早高峰的时段一般不会出现恶劣事故,比如殴打司机,逼他把车开到河里等。但没人能在充满口气的车厢里,保证一双球鞋的洁白。同样的问题,如果她想稳定地活下去,就必须忍受这种拥挤,有时候也有一些道德上的谴责,比如为什么不让那个老人从后门上车之类的。工作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她就不会在上下班的时候更换便装了。车子到站没人下车的时候,她会机械地说两遍没有,因为只说一遍司机听不到。

那时候她刚刚二十三岁,学过舞蹈,从一所不知名的艺术学院毕业,除了拥有身材和相貌上的优势以外,脑袋空空。在个别夜晚,比如下雨或者是灾害性天气,她会觉得自己丢掉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张开双臂时不知道该拥抱什么,模糊的直觉清晰地告诉她,那是她曾经拥有过的什么,感觉就像躺在双人床的一边,摸到了另一边的余温,却不知道刚刚离开的人是谁。

她甚至偷偷去诊所看过,根据她的描述,大夫们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虽然他们本来也不会些什么。

十几岁的记忆?你要是这么推,我也记不太清,何况小时候的记忆有什么重要的,你的脑ct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人对幼年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怎么样呢?不都活到了现在?人不可能记得所有东西,不记得了说明用不到,用不到就说明不重要,你去精神科看,他们也是这套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十四岁,她说的是十四岁,有人可以把十四岁发生的事写成传记。

她看了看表,想到赵昭把她丢在高速口的理由,也许他想说些什么,也许他不想说,她还是希望他保持沉默。婚礼,老乡,还有即将到来的明天,生活真是一个巨大的屎盆子,但低下头的片刻,窗户外面雪下了起来,她张开双臂,仍然感到一种拥抱一样的温暖。冬天的炉火,煤炭被红色的火焰吞噬,细密的碎裂声,窸窸窣窣,如同正在破碎的冰河。

三 佛头

她把头蒙在被子里,想回忆一些快乐的事,计划从她和周放第一次见面开始,但记忆飘飘荡荡,出现的是酒店的排桌还有即将到来的宾客,人影在她的眼前重重叠叠又散开,最后出现的是柳瑶曦,她站在铁炉子旁边儿,喊她一起去烤手,说要给她看一样东西,佛头,我捡到的,柳瑶曦摊开手,亮出一个枣红色的佛头,半个手掌大,头顶接着一个空空的挂环儿。

她想把佛头拿过来看看,但柳瑶曦始终紧紧地攥在手里。一路上都不放开。

你为什么一直拿着它?

因为佛祖普渡所有人。你和我,在这颗头面前都是平等的,我也不会去当服务员儿,你也不会是我的座上宾。就是这样。

柳瑶曦摇动着佛头,里面发出声响,有东西,她说,她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眼泪但又不是。那样的眼睛让她想到了柳瑶曦的父亲,那个已经没钱再供女儿读书的酒鬼,在黑暗的斗室里眼睛一旦睁开就发出银子一样的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又总是重新闭上。

她看着那个破破烂烂的佛头,找不出任何值得据以为宝的地方。也许只是哪个人车里不要的挂件儿。但柳瑶曦就像获得了一种信念一样,握着它一蹦一蹦地回到了她家的筒子楼里。

不久后,房子里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像房檐上稀稀落落的雨滴,等所有声音都熄灭了,楼梯上滚下来一个人,柳瑶曦攥着那个佛头,死死盯着一个方向,血从她印着巴掌印儿的脸上缓慢流下。

很多人跑来围观,人们喜欢看一个落魄酒鬼打他的女儿,那样会显得自己的生活比较完整,她的作业本儿被丢得到处都是,没人帮她捡起来。

你不是很厉害吗?班主任的女儿看着她,几天前,柳瑶曦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的时候,被一个粉笔头砸醒,一个姓周的数学老师,让她解释解释还没讲过的一道大题。她答出来了,并且是在大家都没读完题干的情况下答出来了。

所有人都很吃惊,周老师本想略施小戒,但却意外发现了一颗新星,在那张扑克牌一样的脸上,人们第一次看到了一个被擦干净的笑容,在这种氛围里的某一个瞬间,所有孩子都觉得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孩儿是前途不可限量的,那种灵光乍现一样的强大让人既佩服又恐惧。

柳瑶曦一直跪在地上没抬头,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她才擦干净鼻涕问,你怎么还没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会比你们任何人活得都要好。

但没过多久,她就退学了。周老师也再没提过她,班主任的女儿仍然是这个班级里数学最好的人。

她像没出现过一样,就那么消失了。直到有人在县城里看见她,他们说她在西大街的二层楼探出了头,看见熟人又缩了回去。整个西大街挤满了花圈寿衣店,但二楼的女人会在夜幕降临以后给路过的男人兜里塞小广告,妆化得很浓,因为如果是在暗淡的灯光下想要被看见,就必须过分强调自己,太淡的妆容看不清楚脸。

于佳,是不是长大就好了?等我们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钱,就不会有人敢说我爸是酒鬼了,说我最多只能当个服务员儿,给你们上菜。谁想捏我的手就捏一下儿。

她想起柳瑶曦的话,灰尘一样簌簌落下。

于佳,你是一个好人。不过你没有自己的想法。你什么都害怕,所以只能跟在别人身后,但我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也就什么都不怕。但是你妈帮了我,给我饭吃,我不会忘。

于佳,你等着瞧吧,我不会输的。

她记得她们穿过那个洞穴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但回到学校里,她还是站在周天的旁边。远远地看着柳瑶曦一个人站在操场的篮球架子下,像很陌生的陌生人。周天就是班主任的女儿,她的弟弟叫周放。那时的周放已经学会了骑摩托车。课几乎不上,大家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就知道是他来接周天了。

你知道洞的另一边有什么吗?你看那个白点儿,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那就是对面儿。我们站在这儿只能看见一个白点儿。但我们走过去就能看见海,你相信吗?那儿就是海。

我们的地图上没有海。她回答柳瑶曦。

地图说的不对。我不信地图,你敢跟我去看看吗?你相信我吗?

她们一起穿过了那个幽深的,黑暗的山洞,手拉着手,潮湿的汗水贴着两人的掌心。她总是觉得这样的山洞里住着蟒蛇。但她一点儿都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她想着那条大蟒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跟所有人为敌,看见路过的两个孩子,会想着放过她们吗?会觉得孤独吗?

柳瑶曦告诉她,如果真有蟒蛇,她们一定会死,也许会在一瞬间失去意识,也许还要挣扎一会儿,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极其痛苦的,除非它吃得太饱了。而且蛇是冷血动物,不会有那么丰富的感觉。

柳瑶曦,你看那儿。你脚底下有条蛇尾巴。

她看着柳瑶曦大惊失色,拍着腿大笑。

等她们穿过山洞,水声渐大,没有海,是一个瀑布,远处的河流运来刚刚融化的冰块儿,水面浮冰碰撞,响声清脆,那是双河镇的另一条河流,不知道从哪来,也不知道去到哪,没有为任何人所用,只是静静地流着,缓慢向前,载着落叶和草穗,不断向远处延展。

于佳,你相信我对不对。从我有记忆开始,好像就没人相信我,也没有人希望我好。我答出了那些题,大家就觉得不应该。但你相信,你相信对不对?所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于佳,我爸不算是坏人,他只是没有那么大能力,你可能不信,我的奥数书就是他买的,所以我才能做出周老师的那些题,我抱着那本题做了很久,晚上做白天也做,那样我就不会去想我妈,想她到底在哪,不会闻到酒和烟味儿,不会觉得晚上床头的风冻头,世界会变得很干净,有很多路可以走,怎么走都能找到出口。我喜欢做那些题。

她在被子里闷得满身是汗,坐起来喝了半杯水,几乎完全失去了睡眠。

几天前她去过南苑,那里埋着柳瑶曦和她的父亲。本来是应该运到南领,那是柳家的祖坟,但是领上道路险峻,没有人愿意带他们上去。

南苑原来是一片庄稼地,因为种什么都不结果,就成了野坟,平坦的土地上凸着一个个低矮的土堆,陈旧的花团一半儿嵌在土里,一半儿在风中摇摆。一切都显得有些荒芜。

她在坟前放了一束花儿,又点了些纸钱,最后拿出那些信纸,一把扔到火堆里,等烧得差不多了,就用鞋底把余烬踩灭。然后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如果有烟的话她想给自己点一根,她从来没有跟柳瑶曦说过,她不相信那个小洞外有海,也不知道相信是什么,只是想去那里看看,这才是她们成为朋友的原因。

28号是她的婚礼,她通知了所有应该来的人。如果可能,她最想通知于洋,那个十三岁的男孩儿,他到底有没有长大?

钟表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有力。四点钟她就要起来化妆,时间总是如此匆忙,越来越少,像中年人头顶稀疏的头发一样让人感觉紧张。

在于洋失踪的第二年,她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署名是响尾蛇,字迹工整刚健,但有些生涩,像是刚刚练会一种新字体的的男孩儿谨慎的输出,一种倔强的强撑。她记得于洋的字,工整但没力,为了保持工整几乎全部倾倒于同一个方向,如同被风吹倒的麦穗。这两种字体之间莫名的关联和神似竟然让她感到怀疑,怀疑自己把所有可疑的人都当成是自己的弟弟。

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字,想从一笔一划中钩织出一张人的面孔,一幅生活图景。但最后都失败了,她一直根据对方提供的地址与其保持通信。即便信的主人一早就说自己即将死去。

如果你希望我活着,请不要猜测我是谁,也不要把我们的通信告诉别人。关于这个世界,我有太多问题没办法解答,但我现在刚刚意识到,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靠时间解决。时间能给我的只有遗忘,但这样周围便空无一人了。

                                ——  一条响尾蛇

四、鼓楼

车子停在了鼓楼旁边儿,像北京的鼓楼一样,这座小城的鼓楼同样历经沧桑,只不过根本没人在意它的历史,连围栏都没加一个,人们只当它是一个公交站的名字,一个地标,鼓楼嘛,鼓楼你不知道吗?就在那儿等23路。它不会被人赋予一丁点儿意义和遐想,不售卖门票,不接受参观,当然,被写进歌里的也不是它。因为它出现的地方不对,一切就都不对了。她看着眼前投下的高大浓重的黑影,竟然生出一些怨怼。

再往前一点儿,就是步行街,夜深了,除了远处的树上红腾腾的灯火还在营造一种热闹的景象,到处都是一片寂静。这里没有夜生活,没有夜班银行,没有24小时加油站,连肯德基也不是通宵营业的。冬天超过九点人们就都各自回到了家里,如今已经没人再生炉子了,地暖可以让所有交得起暖气费的家庭度过一个温暖的寒冬。

他们在漆黑的车里等待着,像一对儿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除了刚上车的时候客气寒暄,再没有人说出任何一句话。她一直在观察着四周,远方车道两旁的红灯笼,火一样烘烤着寒冷的夜,她觉得有点儿遗憾,错过了那条街道的热闹,在那样的大街上应该跟自己喜欢的人走一走才对,这是她的家乡,她应该带着她喜欢的人走一走。但是赵昭不会来。

你很久没回来了吧?

铁棍儿看了她半天,说了句话。

她像是才知道身边儿有个人一样,迟钝地嗯了一声。刚刚在高速口的时候,她从赵昭的车上下来,迅速地站在了铁棍儿的旁边儿,好像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自己人。但他的车开走后,她又退到合适的位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只是为了印证了那些人对她的描述,类似于对任何男人来者不拒。

她把目光收到车里,扫视周边,转头的瞬间,发现车头上挂着一个吊坠儿,里面好像是一张照片儿,实际上完全看不清楚。

铁棍儿的年纪跟她差不多大,眼角下有块儿疤,看起来尽力复原过,但没能完全抹平。棉衣袖子撸上去后露出一小截儿纹身,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片。

她看着后视镜上的吊坠儿,极力分辨里面的人像,应该是个小女孩儿。

她看了一下表,还有一个小时,从高速口到华庭别墅,只需要一个小时。在来的路上,赵昭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每次她要跟他说些什么,那首惊心动魄的英文歌就会喊起来,内容大概就是一些骂人的脏话。

几次被打断后,她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她记得他们聊到了一个青年艺术家,赵昭给她买过一副他的画儿,在北京的街头,她又遇见了那个艺术家,穿着黑色羽绒服和浅咖色工装裤,领着一个小孩儿过马路。

你知道他的脸上有什么吗?

他对她提出的问题很感兴趣,耳朵像竖起来一样听着,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孩儿,心里很高兴,她想告诉他,那个人在笑,那样的笑容会让想起点儿什么,但那个骂人的外国女歌手又唱了起来,等到电话挂断。即便是他还竖着耳朵,她也不想讲了,她知道那些电话是谁打的。

您是赵总女朋友吗?铁棍儿问。

不是,我只是帮他做资产配置,合作。她觉得这么回答是最明白的,也符合实情。

前面儿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雪太大了,也许咱们得多待一会儿,您要去住酒店?赵总说您也是这地方长大的。

我很小就离开这儿了。

多小?

她看了铁棍儿一眼,觉得他有点儿过分认真。好像对这个问题有些过分的关心。

我记不太清了,十几岁的时候吧。我的记忆力有点儿问题,很多事记不太清,但认真想应该能想起来。她回复道。

她闭上眼睛,觉得眼前有一堵墙,密密麻麻的砖砌着。

十几岁,铁棍儿重复了一遍。我的记忆力也不太行,只对感兴趣的事有记忆,不过现在我的兴趣越来越少了。

您是做金融的?就是钱生钱?方便的话可以给我讲一讲吗,尽管我现在卖轮胎,但很多年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那时候我们的老板管我们叫金融斗士,大概就是野生的金融侠客的意思,当然了您和赵昭赵总应该是正规军是行家。

她想起了早晨的财经新闻,很快就形成了一套完整且专业的话术,在那样空荡的黑暗里,讲话似有回声,她讲着讲着反而分析出了一些真知灼见,她几乎忘记了那位唯一的听众,沉浸在连篇的浮想之中,寻找着每一条可以往前的路。

您说的连板天梯是什么意思?

哦,在寂静的黑暗里,她逐渐陷入循环的大脑忽然被这样认真的提问敲打了一下,灵光乍现,她又想到了那个青年艺术家的笑,那副画赵昭花了五十万,现在放在她家卫生间对面的墙上,她想起他在穿越斑马线的时候,牵着一个活泼的孩子,不知道那孩子是否有一个妈妈,如果有,那真是一种幸福。

十五分钟,她又给这位忠实听众讲了十五分钟自己对大盘走势背后驱动力的观点,和整个社会的经济形势,甚至觉得有点儿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思。在最后的十五分钟里,她觉得自己跟赵昭完全脱离了关系,而且也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废物,她觉得有些东西离她越来越近,好像是快乐又好像不是,她想张开双手,但眼前空无一物。

那是你女儿的照片儿吗?

她指着后视镜上的挂坠儿问。

一个朋友的女儿。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吊坠儿,车子一动它就跟摇晃,总是看不到正面。

如果你对它很好奇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

她静静地看着铁棍儿的方向,在模糊的黑暗里,他的脸只有半边儿轮廓。

你也知道,卖轮胎挣不了什么大钱。

很多年前,我跟着一个姓郭的朋友在北边儿做一种很新的生意,就是钱生钱,金融斗士,野生侠客,那时候大部分人都赚到了不少钱,只不过干了一年,一直没见过老板,后来人们就推老郭当带头儿的,老郭原来是个会计,后来就不再上班了,因为他老婆不喜欢赚三千块钱还要点头哈腰的窝囊废,老不回家,也不跟他报备,有一次他在单位附近看见了她,不知道在等谁,他走到门口又退了回去,上了个厕所才敢出来,那时候他老婆已经坐着一辆不错的车走了。

到了小年儿,生意忽然停了,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市里因为车祸封了好几条路,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种寸步难行的滞胀之中,走路上觉得到处都是红灯,群里忽然出现了老板的信息:年底杀猪,十二点钟。

这是分账的暗语。

当时我心情豁然开朗,那天晚上,所有参与者都在等待分红,但是到了十二点十分,仍然没有一分钱转到任何一个人的银行卡上,开始人们并没在意,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有人发现不仅没有钱还回来,老板的头像也已经很久没亮了。

老郭跑得很急,不敢进门儿,只在玄关的柜子里拿了钱包儿,扭头走的时候被一只鞋拌了一下,走到楼下才发现,那只鞋很陌生,但他没有回家,一直往南走去,中途经过了灵谷寺,又走了山东,在泰安火车站丢了那个钱包儿,又在前往新乡的路上被野猪围困,他一直观察着周围,到了河南,他发现即便他走得很慢,也没有人再追他了。

那时候他想起来他见过那只鞋,就算不认识那只鞋,也见过停在楼下的车。他想到底是谁帮他还上了那些债,还真他妈大方,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最后他还是蹲在地上哭了,因为他意识到他跟那双鞋的主人一样也是一个男人。

他站在宿州的河边儿上,想到了自杀,最终没有成功,因为决定去死很难,但活着又会面对很多问题。他是天生的懦夫。

几天后,在宿州的一个仓库里,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身上的衣服都撕碎了,人盖在七零八落的布片儿底下,脖子上嵌着很深的勒痕,一根麻绳儿挽在不远前的房梁之上。

他死了吗?

我觉得没有。只不过从那天开始,世界上就没有老郭了。但我一直在等他。因为死什么也解决不了。人们想起他的时候,只当他是一个笑话儿,他就是活成了一个笑话,就是这样,谁也没法改变。就是这样。吊坠儿上的人是她的女儿。

她觉得胸口有些疼痛,像细碎的针刺。

这事儿过不去了?

过不去。铁棍儿说,因为他也骗了我不少钱。所以我基本上不会忘了他。我的兴趣很少,现在就只剩钱了。如果有人给我钱我就会为他们工作。一个女儿可以换另一个女儿。对,就是这样的。

五、河流

你好:

寒暑迁流,变化密移,形容变化只是现象,而人的灵魂始终不灭。我猜你的弟弟应该活着,你说你一直在找他,但你并不了解他,你是否真正爱他,爱是很少的,不像冬天的雪花,不会平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

化妆师在她的脸上涂抹着厚重的粉底,有一半儿脸变得十分苍白,假如另一半儿也均匀地涂上,一切就会看起来没有问题。

她闭着眼睛反复回想着那些信里的话,因为爱是很少的,雪花,因为爱是很少的,雪花。

姐,我去找她了,她说我像个女孩儿。

姐,她说男孩儿至少要能骑摩托车。

姐,这是爱吗?

姐,她跟周放是爱吗?

爱是很少的,有很多人觉得自己得到了爱,其实没有,也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没得到爱,其实已经得到了。只不过过了很久才会知道。

她想到了自己当时的回答。于洋曾经对一个女孩儿十分倾心,但不久之后,就发现对方不过是一种自己描摹出来的形象,那个女孩儿喜欢周放,喜欢骑摩托车的男孩儿,但那时的于洋除了打打乒乓球就是待在家里看那些带着译制腔的外文书。相信所有女孩儿的纯洁与干净。在被拒绝之后,变得有些沉默。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一些。

不久之后,他又开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路程,车票,照相机,似乎在计划一趟远行。

那时候她并没有在意。

姐,下雪了。

她想起结冰的窗户和寒冷的哈气,在那样模糊的窗前。雪花悠悠飘落。

她的弟弟看得出神,脸上露出一点儿笑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那天下午,他走到她们班门口,告诉她他走了,成为了最后的告别。

他的衣服干干净净地叠在床头,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他看过的书整整齐齐地码在写字台上。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个夜晚,他们在镇上找了好久,她才想起他说过的话,他去了冰河,她在结冰的河面上用最大的声音呼喊,但沉默的冰河除了寒冷没有任何回答,她跪在冰面上,世界开始旋转。很多种可能在她脑中喷薄而出,直到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姐,柳瑶曦没做错过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接近她?

姐,他们那样不对,他们在欺负她。

姐,我见到柳瑶曦了。

如果你还想待在这个家里,就不要去西大街。妈让我告诉你的。

姐,雪会让世界更干净。

她闭着眼睛,眼泪簌簌流下,在浓重的粉底上留下湿润的泪痕。

她一直不敢清晰地回想那天的场景,因为她在岸上的草地里,发现了一只鞋,那是于洋的鞋。也许是他跑丢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你好:

车间里太热了,烤得慌,流了很多汗。烤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能看见黑乎乎的零件儿,一模一样,从流水线上运走,运到一个白色的出口,出口很小,我觉得那应该是车身上的东西。

你好:

这里的夜太吵闹,但有很多蚊子,墙壁不隔音,我能听见有人在笑。已经有很多天没睡到安稳觉了,但他们到底有什么可笑的呢?

你好:

我想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人,帮了我很多忙,我会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也许只是我过于积极的猜想。

你好:

有很多动作我总是记不起来,我想我的脑子应该是生锈了,要重复很多遍才能记住,记住了又不能指挥手脚,我的脚很疼。手也受了点儿伤,不过一切都没什么的。

你好:

也许我唤上了呼吸困难症,但生活不应该是重复的,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重复,我们会越来越像。

你好:

我真的得到了那份工作,我在河边呼吸了很久,决定永远留在那个地方,每个人都该有一个固定落脚的地方,鸟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世界上不存在总是在飞的鸟。

你好:

我站在商场的电梯前,忽然觉得世界是一个很大的笼子。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去。所以我喜欢给你写信,我以为这是一条路,只不过我永远不会走上它。

你好:

我活了下来。这很不容易,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宽恕,神明偶尔也会使用那些不洁净的人。我听过这句话。但是,谁又是洁净的呢?

你好:

我会参加你的婚礼,无论你能否看到这封信。河流在干涸之前,会一直向前延展,我不喜欢冰冷的东西。

六、摩托

她的老板信奉佛祖,每个女孩儿都要熟背一段经文,走廊的尽头供奉着佛像。所有房间里的门上都布置着一个怒目圆睁的金刚。

小流矮山,一蔬一饭,晨光暮色之间,佛无处不在。你们不应该没有信仰。

夜晚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描摹自己的妆容,吸引往来的男人,白天接受佛祖的洗礼,坚定信仰。

她的屋子里没有窗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希望你能早日开悟,老板说。

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眼泪了,因为眼泪是人才有的东西。

在那间斗室里,她虔诚祈祷,不知是向佛还是神明,佛祖普度众生,神明惩恶扬善,在最后一次朝着方寸大小的通风口叩下头时,她选择了佛祖。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善类中的一员,也许神明不会救她。但一切仍然太荒谬了。

成群的蚂蚁密密地爬过湿冷的草席,齐心协力地寻找还未干透的血迹,只要她轻轻一踩,就能终结它们所有的努力,蚂蚁比她更自由,她用拳头砸开了通风口,月光从方寸大的小口,淌在她的仰起的头颅上,她忽然觉得这一缕月光,像泉水一样甘甜,她的皮肤在朦胧的黑暗中裸露着,刚刚隆起的胸部在破碎的衣物中坦然地面对肮脏的墙壁。

她摇响铜筑的铃,刺耳的尖声如同刀割,那时候她忽然明白,在这个地方,老板就是佛,是佛的无数个化身中的一个。只要她低头叩拜,就能获得些什么。她手中的佛头太不值钱了。她早就应该扔了它。

她从不分辨街上那些男人的脸,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除了那个骑着摩托车撞进一堆花圈儿里的男孩儿。

柳瑶曦?

她看到了于洋的表情,窘迫,不好意思,像在熟人面前丢了人的小孩儿,我第一次骑车,以后也不会再骑了。

那种表情让她的眼睛里重新生出了眼泪。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直到他耳朵红了也没有停下,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看着于洋的眼睛说,

你能带我出去吗?

这是她第一句对于洋说的话。

他们在找我父亲。

也许我能拍到些什么。

我会把那些东西藏在佛头里。

你能带我出去吗?

七、重逢

前面的的路清好了,很遗憾今晚这么快就要过去。到现在我必须确认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赵昭没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吕妍。

好名字,但不论你叫什么,我都收了雇主的钱。

你知道这座鼓楼对面的镇里着过一场火吗?

一帮老爷们儿为了追债,烧了一个酒鬼的家,那帮家伙什么都不怕,听说那个酒鬼活活被烧死了,那栋筒子楼本来就是废了的,所以烧了也就烧了。

赵昭让你做的?

她的手脚已经被麻绳结实捆住。

当然不是,如果你能恢复一点记忆,也许可以想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我说过了,一个女儿可以换另一个女儿。

我女儿今年 7岁了,没有妈,我不知道她妈去了哪儿,当我发现家里多出了一双男人的鞋时,就灰溜溜地走了。我从没有干成过一件事儿,当然,替赵昭宰狗如果算一件的话,战绩不为0,但那只是一个铺垫。

她靠在椅背上,路很滑,车子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赵昭会弄死你。

我不这么认为,赵昭也是有女儿的人。华庭别墅距离你下车的高速口有一个小时车程,如果他能准时回家,就会收到一个惊喜。不过有些遗憾,他去了另外的地方。你可能不太想听到,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家,现在是半夜一点,再回到华庭以后他会告诉他老婆,今天下雪了,路上出了肇事,路障一直没有清开,所以来晚了。你和女儿都还好吧。

不过今天我不打算给他这么长时间。因为找他我花了太多时间,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对,是这么用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如果要他在你和女儿之间做选择,你有几分胜算?

铁棍儿从兜里掏出手机,贴在她的耳朵上,听吧,我说我今天一定能办成一件事儿,幸运的是,竟然办成两件。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不在乎自己的女儿,除非他被大火烧死。一个人骗了别人的钱,又来施舍与他,这不对。但一个女儿可以换另一个女儿。

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好像走进了一间屋子,那是于佳的房间,那一天是小年夜,窗外有烟花不断飞起来,他们三个趴在窗台上看着,把窗户上的冰花一点点扣掉,扣成自己的名字。她把手伸出来贴在玻璃上,一条条水缓慢地留下来,窗户上留下了她手掌的形状,她以为她跟于佳是很好的朋友。

王八蛋,你他妈的快把我女儿放了。听筒里传来赵昭的声音,凶狠,尖利。

很快,她又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哭声,我求求你把我女儿放了。

窗外的雪鹅毛一样扑倒在玻璃上,好像急于掩盖些什么。

瑞雪兆丰年,铁棍儿摇开玻璃,把手机扔到窗外,转过头对她说,我告诉他我也绑了你。但他没选你。

她看着窗外的雪,再次闭上了眼睛。也许她不该来参加这场婚礼。但抵达这里却是一种必须。窗外的风夹着雪从铁棍儿没还上的窗户中飞扑到她的脸上。她想她当时应该害怕极了。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揣着那颗佛头,一直往冰河的方向走去,他们约定好了在雪夜行动。因为那个骑摩托摔断胳膊的男孩儿,眼睛里闪烁着雪花一样的光芒,他告诉她,除了在她手里的那颗佛头面前,还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所有人,那就是雪天,詹姆斯乔伊斯的雪,他让整个爱尔兰下过一场很大的雪,雪花飘落在每一个生者和死者身上。

他告诉她,神明偶尔也会使用不洁净的人。

他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不能陪她一起走,因为在十点以前他要回家。

她记起了那场大火,那时她刚从冰冷的水中爬出,在此之前,村里的人发现了她,她在逃跑的路上一脚踩空,跌进了冰冷的水中,十二月的冰河没有想象中坚硬,冰面下的河水很急促,她会永远记得那个拥抱,如同冬天的炉火一样,托举起她凛冽的身体后很快就熄灭了。

当大雪停下,追赶他们的人已经消失了。火光吞噬了背后的山地,漫山遍野的火苗,烧光了酸枣树,她冲进热浪,又从热浪中狼狈地逃跑,完全失去了方向,前方是黑暗,而有光的地方正企图吞噬她,直到鼓楼的钟声敲响,那陈旧的,拖沓的,疲惫的声音,渺远苍凉,波纹一样在无尽的夜空中散开,从四面八方环住了她,像一个老人的怀抱。它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告诉无边的宇宙,它还活着,而且要继续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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