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张老头今年六十五岁了,人似乎到一定的年纪,整个人会缩小一圈,脸上的皱纹多了起来,一双眼睛似乎也浑浊了,脸上尽是疲倦的神情,不说其他人,张老头就是这个样子,他常日郁郁寡欢,眼角的皱纹使他的眼角下垂,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张老头以前走路带风,腰杆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可现在,大约是五年前,他就驼背了,他的头向前伸着,腰以上向前弯曲,形成了一个颓丧的弧度。
在张老头背驼了之后,他走路慢悠悠的,脸上也少了表情,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向下,瞅着谁,那眼睛一眨也不眨,直盯得叫人觉得不自在,以前与他熟络的人匆匆打了招呼就走。
等时间长了,人们瞅见他,掉头就走,不敢跟他打声招呼。
没人喜欢他那样的眼神儿。
张老头家里没有其他人,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子,儿子的媳妇跟其他男人跑了——别人都说那女人受不了有钱男人的诱惑,抛夫弃子地跑了,儿子也没说啥,在家里闷坐了几天,有一天跟张老头说到外地找活干,不用他担心,他会汇钱回来,可他这一去,几年了不见汇钱回来,跟消失了似的。
张老头告诉他六岁的孙子,他爹在外头被人叫车给撞死了,孙子伤心难过,一个劲地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哭,吃着饭的时候还哭,鼻涕眼泪一块流在饭里头,这样子持续了一个星期,有天孙子就不哭了。张老头知道这孩子已经接受他没有父母的事实了。
不用那两个畜生,他张老头一个照样能养活自己的孙子。
没想到第二年,孙子一场重病死去了,张老头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起初村里的人都还关心这空巢老人,孤孤单单一个人怪可怜的,都拿了吃的到他家来,偶尔一些村干部找了些年轻人会帮他做做农活,哪料这老头儿不领情,不曾说过一句谢谢,冷冰冰地盯着人的眼睛看,久而久之,也没人想来看臭脸,见到他也就避而远之了。
五年前孙子一死,张老头驼背了,整个人无神得像是田里的稻草人,老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远方,五年过去了,他还活着,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着的。
他也并不是一个钱都没有,村里的干部总会给他一点钱,要么一些慈善组织也会给他点钱——这些慈善组织倒也不是经常来,来了几次,也不见了踪影。
他什么时候死呢?村里不少人都在猜测着。
这五年来,张老头渐渐变成了村里人最讨厌的人,孩子见了他就嚎啕大哭,狗见了他就吠个不停,龇牙咧嘴的模样,两颗眼珠子充满了惧意,虽然冲着他叫,却也不敢上前一步,毛发上竖,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看见张老头就跑。”村里人都这么告诉自家的孩子。
张老头的家在这个村子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家就像一个坟墓,就像一个可怕的洞穴,散发着诡谲的气息,到了晚上灯也不亮,黑乎乎的,没人知道他在里头做什么——估计什么也没做,就坐着或躺着,也许是睡了。
有一天晚上,有人从张老头家前经过,惊诧地发现张老头家里点起了油灯——村里没有几家能用得起电的,张老头家更不用说,他家的油灯也用不了几回——那暖暖的灯光自窗口照了出来,大门紧闭,路人皱紧眉头,不晓得怎么今夜就亮起了灯,好奇,但也就止于好奇,张老头的事路人并不关心,迈步走开,又回头看了一眼,感觉夜就像一个大笼子罩住了张老头的家,阴森森的,路人心头一咯噔,加快脚步地走开了。
张老头家里来了客人。
张老头坐在那张他经常坐的小矮凳上——以前是孙子喜欢坐的,可现在孙子死了,这凳子得有人来坐才是,张老头是这样想的——他抬眼神色不动地瞅着坐在桌旁边的人,那人跟他一样苍老,两人都一样的一头白发,满脸皱纹。
这人是他的弟弟。虽然他们一样的苍老,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却有很大的差别,弟弟穿的要更加干净整洁,而且看上去并不廉价。弟弟的双目也要比张老头更有神。
弟弟住在城里,弟弟的儿子把他接到城里去,已经八年了,不曾回过村里来,别人都以为他们不再来往了,殊不知这些年来一直是弟弟在照顾张老头的生活。
“哥,你看上去糟糕透了,像是一条快死的狗。”
“哪有人说自己的哥是狗的?”张老头有气无力地回复他,又瞅了一眼桌上的红塑料袋,袋子里装了好多吃的。
“你该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医生,你身体有毛病,你看你这背,跟要折断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