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史记》
号角吹响，战鼓催动，金鼓齐鸣，面前是血雨腥风，身后是满城硝烟，这一仗，他无路可退，必败无疑。
只见进入营帐那女子敛声垂首，低绾双鬟，走到床榻处，轻言道，“大王，可要叫厉大夫前来。”
床榻之人咳嗽了几声，说道，“不必了，虞儿可否能为我抚琴一曲。”
虞姬颔首道，“是，大王。”
琴是名琴，弦是故弦，可抚琴之人再无往日的心境，听琴之人亦是心事重重。
虞姬僵硬的手指抚上冰冷的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弦动，颤颤溢出悲怆之音。
虞姬扬了扬头，本想让眼泪回落到眼底，可终究，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坠在弦上。
弦音如此低，转低复转低，直至低不可闻，但她依旧在不停地拨动琴弦，手指已被琴弦割伤，鲜血染红琴弦。
琴声倏然急了急，宛如翠珠碎玉盘，便听见“叮”的一声，弦断了。
虞姬急忙伏在地上，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背脊发凉，她深知此刻弦断意味着什么，急忙说道，“请大王恕罪。”
话音未落，就听到营帐外传来阵阵歌声，床榻上那人猛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侧耳倾听，竟是楚歌，他浑身一震，身体往后退了几步，不可思议地说道，“难道汉军把楚人都征服了吗？他们那边楚人为何如此之多。”
虞姬抬头望向他，语声发颤，“大王……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我江东子弟岂会归降汉军。”
他抓住虞姬的双肩，质问道，“那这遍地楚歌是为何？虞儿，你告诉我啊。”
“这定是刘邦那贼子使的奸计，妄想打击我军志气。”
他朝放琴处走去，右手抚摸那根已断琴弦，缓缓道，“如今我军已是笼中之兽，被困于垓下多日，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已是他囊中之物。”
虞姬见他意志消沉，便走到他身后，双手环在他腰间，将脸紧紧贴在他背上，抽噎道，“大王，我们会突出重围，会活着出去的。”
他感到身后那人早已泣不成声，便转身抱住她，“虞儿……”
“大王，你忘了吗？在巨鹿之战中，你破釜沉舟，以寡击众，全歼秦军主力，随后，破田荣，救彭成，救荥阳，夺成皋。这些都是你的功绩，岂能因此次垓下被围而丧失斗志。
“虞儿你知道吗？如今我被困于此，敌众我寡，粮草不足，若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听亚父的话，在鸿门宴上杀了刘邦。又怎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他望着这个陪他南征北战几年的女子，如果当初她没有遇见自己，如今也不会落得凄惨的境地，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不忍让她同自己共赴黄泉，“虞儿，你快走，我让我的骑卫营连夜护送你出城离去。”
怎知虞姬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听到项羽这话，便挣开他的怀抱，扑通跪下，微微仰起头，眼神坚定，“大王，妾身不走，妾身愿誓死追随大王。”
见虞姬如此，只觉得心口那极厚的压迫感令人透不过气，慷慨悲歌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王，让我为你跳这最后一支剑舞，可好？”
虞姬怆然拔剑起舞，以歌和之，“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自刎。
项羽见虞姬自刎的那一刻，竟怔了几秒，他从未想过那个为他亲手做羹汤，为他抚琴，红袖添香的女子会以自刎的方式结束她的一生。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落出女儿家的娇羞，再也不会听他讲战场上马革裹尸的故事，她再也不会陪他征战四方了，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大王去哪？妾身自当跟随”
“恭喜大王夺下荥阳”
“待大王君临天下之时，可莫要嫌弃妾身”
“大王，妾身最近学了一支新舞，跳给你看”
……
想起过往种种，他掩面而泣，仰天长啸“虞儿……”而他怀里那人却再也不能唤他一声“大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