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黑格尔(1770年——1831年)是西方19世纪德国籍“唯心论”哲学大师,其“辩证法”哲学思想影响了西方现代哲学的方方面面,对社会各行各业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比黑格尔出生早70多年的另一位法国籍哲学大师伏尔泰(1694年——1778年)在读完中国大儒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的学说后,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伏尔泰对孔子赞美道:东方找到一位智者。我全神贯注地读孔子的这些著作,我从中吸取了精华,孔子的书中全部是最纯洁的道德,在这个地球上最幸福的、最值得尊敬的时代,就是人们尊从孔子法规的时代,在道德上欧洲人应当成为中国人的徒弟。
黑格尔正是看到伏尔泰对孔子的评价后,才决定亲自研究一下孔子的思想。
没想到,黑格尔读完孔子的著作后有些失望,发出了惊世骇俗的言论,说道:孔子在《论语》里讲的那些学说属于常识性的东西,只是一些平常的道德训教,他更像是一位道德学家,一个世俗的智者,而不是道德哲学家。孔子长于务实,却拙于思辨,他的思想缺乏哲学思辨,人们从中不能获得特殊或新鲜的东西。他在《论语》里讲的那些道理,其它民族也有,而且可能更好。
孔子在“汉语文化圈”推崇备至,被誉为“圣人”和“万世师表”,但经黑格尔这么一说,肯定有许多人不服气,认为他是一面之词。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要分析黑格尔对孔子的评价是否客观、公正、正确,首先要弄清一个问题:西方学者和东方学者对“哲学”一词的理解有什么不同?
“哲学”这个词汇是一个舶来品,是从古希腊文φιλοσοφiα翻译而来,对应英文是philosophia一词,是"philo"(喜爱)和"sophia"(智慧)的合体,意思就是“爱智慧”,指代一名学者探究“形而上”学问时秉持的一种姿态,坚守的一种立场。
如果按照这个意思来理解,可以发现,西方哲学主要有三大特征。
其一,核心是探求智慧与爱,它们都属于抽象的、精神层面的东西。
其二,通过逻辑范畴来探求,每一种学说和观点要环环相扣,形成严密的逻辑关系,能够自圆其说。
其三,用纯粹先验的范畴来把握经验事物,借用先哲经验,并把先哲经验里的某一种观点进一步细化、深化和完善,变成自己的学术体系。
如果参照这三大特征来审视黑格尔的言论,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也有自己的理论背景作为支撑,并没有贬低和轻蔑孔子的意思。
在黑格尔眼里,中国古代的哲学家更像是思想家,他们虽然也爱智慧,但跟西方的爱智慧,在理论基础、探究过程和论证结果上,完全是不同的。中国思想家在智慧和境界上并不亚于西方哲学家,欠缺的是逻辑范畴。
黑格尔在哲学上的野心很大,他推翻了比自己早几十年的哲学大师康德(1724年——1804年)的“物自身”哲学概念,从而发明了“绝对精神”这个空前绝后的哲学观点,他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带有某种神性的“灵魂”,它会督促人创造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物质的、精神的东西都从它这里产生,最终又都返回到它那里去。
其情形就像是一个人沿着圆圈走,被某种力量鞭策着前行,在领略完一生的风景后走向终点,回过头来发现,终点也是起点。
为了论述自己的学说,黑格尔曾经打算以“绝对精神”为核心观点,撰写一部哲学史来阐释这个命题,所以,他否定了其他哲学家的学说,当然也包括孔子的“儒家思想”,以及老子的“道家思想”。
如果结合时代背景和文化输出,来评判黑格尔对孔子的评价,不见得他说的在理。主要体现在两大差异上。
第一,时代背景上的差异。
黑格尔是近代人,而孔子生活在先秦,两人相差了近2000年,孔子是在先秦时期“礼崩乐坏”的大背景下,像一位先知和楷模一样,讲了许多别人从来没有讲过的大道理,比如:
知耻近乎勇。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虽然这些大道理属于常识性的东西,其他人通过思考、总结和归纳,也许能讲出来,但都没有讲出来,而孔子讲了,他就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况且,孔子讲这些话时追求“经世致用”,主张把生活哲学变成简洁易行的传统,让人们明白人生的道理,以及做人的原则和担当,他所讲的非常符合当时的时代需要,有助于改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局面。所以,他在他的时代绝对是正确的。
第二,文化理念上的差异。
孔子因为当时用文言文讲述,后人翻译成白话文,再翻译成拉丁文、德语或英语,一些本意很可能会蒸发掉,甚至偏离最初的本意。
源于黑格尔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够,无法感受到语境下的精妙之处,当他阅读完丧失了本意的孔子的言论后,再加上东西方文化理念本身存在很大差异,因此,他以一名外国学者的身份来理解孔子时,显然不能看到全貌,注定要失望。
另外,西方哲学崇尚“批判态度”,在学术追求上始终坚持批判立场,他们不会因为某个人有缺点,就认为他不够伟大或者不值得尊敬。相反,他们认为,世上人无完人,再伟大的人都会有不少缺点和不足,连古希腊神话里许多神明跟普通人一样都有许多缺点,乃至恶习,但这些并不影响他们敬重这些神明,认为这才是真实的,符合客观现实的。
相反,我们在评价一个人时,通常把人格和学术结合起来,如果一个人的学术成就再高,但他的人格有问题,那么,他就是不行。历史上,宋代蔡京和秦桧的书法都不错,但他们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书法史并没有他们的地位。
东西方因为在文化理念上存在差异,评价同一个人时,完全会得出不同结果。黑格尔评价孔子的情形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