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的分针似乎被什么东西黏在“5”上面了,陈放盯着白色的大表盘看的出神,下班前的几分钟总是长的不可思议。有几个同事已经开始起身去刷杯子,他也赶紧把最后一份文件叠在桌角,差不多了,下班!他赶紧冲出办公室,生怕一会拥堵的电梯就要阻拦了他的好事。
一切顺利,陈放快步出了公司大楼,径直赶往大厦转角处的咖啡馆,他推开门,有两三个人抬眼看了看他。陈放扫视了一遍那几排座位,没有那个男人。这是陈放来等他的第八天,他照例点了一杯榛果拿铁,坐在能同时看到店门和吧台的位置。
一周前,也是要下班的时候,从来只喝公司里提供的速溶咖啡的陈放,被客户约到了这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死理性派,他想不通四十块一杯的咖啡,和公司的免费咖啡味道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提个神,所以他点了榛果拿铁,至少这味道和办公室的速溶之间,他还能尝出点差别。
以他的性格,陈放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做如此浪漫的事情,在一个咖啡馆等一个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等就是八天。陈放又想起了那天,他取了自己的咖啡往座位去的时候,一个男人像一阵清风一样扫过他的面前。那个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味道,像雨后的森林,或落潮的大海。他的鼻子很快就开始指挥眼睛,命令它立刻把所有视野都投入到那个男人身上。
一件军绿色的开司米羊绒衫,薄而柔的质地和流光溢彩的颜色,让人有忍不住触碰的欲望;浅灰色的衬衣领,包裹着他如小树桩般粗壮的脖颈;灰黑色的暗纹领带,只露出一个温莎结,就让他的气质如初冬的暖阳一样,凌厉中又带着几分温润;他手上还挽着一件灰蓝色的夹克,那该有多称他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陈放的脖子在短短的一秒钟里,自顾自的转了一个180度的弯,然后羞耻心又命令它弹了回来。
他看到那个男人端着一杯咖啡,似乎是在找座位,陈放多想让眼前这几个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客户消失,下班时间还要陪这几个喜欢吹牛皮的家伙杀时间,也算是他工作上的无可奈何吧。陈放一只耳朵听着他们闲侃,另一只耳朵和一对眼睛都给了那个男人。只可惜,那个男人看了看满座的咖啡厅,又抬腕看了看手表,便径直从店门口出去了。陈放一直从落地玻璃盯着他的背影,那矫健而坚定的步履,就像一头即将被百兽加冕的雄狮,消失在远山的王座上。
陈放要等的就是那个男人,只是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其实,陈放也不知道自己等他做什么,去搭讪吗?他可不敢,即便那个男人也是同性恋,当然,他的衣着品位让他是同类的几率提高了不少,可是,他该怎么开口呢?是啊,如果说做同性恋有什么负作用的话,可能就是常常忘了,跟同性打招呼也可以不是为了搭讪,不至于那么紧张。
他的咖啡快要喝完了,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显然,今天又落空了。咖啡把他饿着的肚子弄的很难受,就像是一只猫在挠他的胃一样。陈放想着明天就不要再来了吧,这种坚持从最初的浪漫,开始让他有点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一面的自己,仅仅是因为想再看到一个人,他可以每天都迫不及待的下班,来到这个从不光顾的咖啡馆,喝着他觉得亏大了的咖啡,等着一个可能只是路过的人两个小时。他竟然是个瘾君子,这个发现,让陈放有一些不安。
他深呼吸了一口,试图把自己拉回现实世界,他站起来,揉了揉那个还在被猫挠着的肚子,决定去対街的羊肉汤馆大吃一顿,永远结束这荒唐的等待。
第二天快要下班的时候,陈放的眼睛,又不自觉的盯上了那个白色的表盘,两条腿已经开始预设了一会要走的路径,他摇摇头,告诉自己,昨天已经下了决心,今天不能再去了,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件事要开始变的疯狂起来了,因为连续几个晚上,他都做了同样的梦,他梦见那个男人,端着一杯咖啡,慢慢的走向他,然后告诉他,他也一直在找他……
他下了楼,又路过那家咖啡馆,不知不觉的他就又出现在了吧台,要了一杯榛果拿铁,坐在了那个能看见店门又能看见吧台的位置上,他心怀羞愧,他屈服了,他把自己的控制权,拱手相让给不知道一股来自哪里的力量,痴痴傻傻的等着那个男人的出现,如果他再不出现,难道他要在这等一个月,一年,一辈子吗?他沉迷了,他竟然沉迷在一场不知所谓的迷幻之中。
陈放死死的盯着店门,时间从他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下一个就是他,下一个就是他。门又开了,果然是他。陈放站了起来,就像有人拿了锤子敲打了他的膝盖一样,他那么自然的就站了起来。他想要贪婪的看这个男人,他想让眼睛变成一张巨口,一下子就这个让他等了九天的男人吞进去,仿佛每一次眨眼都是一次咀嚼。
可是,就那么一下子,随着这个男人的出现,所有冲动都消失了。陈放坐了下来,这个男人,和写字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也没有太大差别,高大一点,衣着光鲜一点,也许气质的确好一点?他叹了一口气,究竟是哪里不对了?陈放就像被一根针戳破的气球,疲惫的缩回座位上。他的大脑终于重新掌控了一切,那个实用主义的,死理性派的大脑,在被关了九天禁闭之后又回来了。
可这不就是他吗?典型的陈放,也是典型的我们。痴迷的时候,常常搞不清楚,原来我们等待的只是“等待”,就像我们曾经追逐的只是“追逐”,爱上的只是“爱”一样,那种独角戏,一旦开演,便只能硬挺着捱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