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心做学问,想搞出一点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是否前提必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呢?又需要达到怎样的经济基础才算够条件启动学术研究呢?我想这是非常个性化的答案:取决于回答问题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秉持怎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对于少数醉心于学术,视学术为生命、使命的人来说,纵然没有像样的我起码的、能让他体面工作的经济基础,这类人也能不计较物质条件,心无旁骛地专研学问,把毕生有限的时间和精力,全部贡献给学术。哪怕青灯黄卷、粗茶淡饭,哪怕衣带渐宽,形容憔悴,这样的人从事学术研究的决心是不会受到任何事情的动摇的。这样的人始终能保持着热情,斗志,干劲,无所怨悔,乐不思蜀,不需要外在的提醒、考核、压迫,没有内在的犹豫、徬徨、挣扎,始终认为学术是自己最值得用大好年华去实现的自我价值,最高追求目标,没有第二件能让他感到重要性可以学术相提并论。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到献身于学术,坐得住冷板凳,守得住寂寞,整一个心无旁骛,百折不回。无论在学术的道路上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得到多少支持、赞赏,或者别人说多少闲话,忍受多少打击,他们始终是不卑不亢、高度稳定的状态,自觉投入到学术研究中。时间、空间、物质条件,似乎够不足以构成他们学术道路上的阻碍,他们的韧性向水一样,只要时间允许、只要空间允许、只要物质上尚能维继(哪怕不能维继),我可以想象哪怕当他们失去人生自由的时候,只要他们的精神、意志、思想仍有一点点自由的可能空间,他们对学术的追求大概不会停止。即便当他达到了一个学术高峰,当人们以为他们可能会止步的时候,恰恰是他们在谋划更大的学术理想之时,唯有永无止境的探索,向着人类未知进发。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就是这样,他们为学术而生,学术是他们的第一的、终身的、唯一的、最高的使命。其他人世间的一切,与探索学问相比,都黯然失色。这种人如同辽阔宇宙中的星辰般稀有,他的价值属于全社会。人的一生中,哪怕有一段这样的时光,也足以让人羡慕不已。
芸芸众生,多数人对于做学问,是需要经济基础的,而且是需要比较扎实的经济基础。物质上有了保障,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家庭的责任已经尽到,大概更加符合多数人能够安安心心静下来读点书,做点学问的状态。仓廪实,得饱暖,物质生活条件假若能让一个人维持在体面生活的水平,大概是他生发出并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的必要前提,这符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我想多数人的“人之常情”是:如果经济上还处于短缺,就会急于解决眼下的生活困难,为生活的着落而奔波,他的注意力会放在赚钱上面,无瑕顾忌很多精神层面的需求。对大多数人来说,做学问是奢侈的,意味着要顶得住各种压力,面临长时间投入却没有产出的风险。不是每个人都能过熬过这个阶段,当然,一旦像漫长的熊市一样穿越过去,可能意味着丰厚的产出回报,有时候需要的是耐心和机遇,但这不是充分条件,有的人好像永远都在支付沉默成本似的,即便有耐心,也永远看不到头。因此,相比那些“寥若星辰”的纯粹意义上的学者,有一部分紧随其后的,是能够在解决了基本的生机问题之后,在较低要求上保障了物质需要之后,就很快自觉地投入到学术研究之中。更多的人,要走得更远一些,是需要在物质条件达到一定的满足以后,开始追求精神需要,到了一个能安心做学问的阶段。人个人的世界如此不同,“贫穷限制了想象”这样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条规则不是对所有人适用,但人群中,适用这条规则的人应该是比不适用这条规则的人更多,我也是这种分母巨大的俗人中之一。的确,人活在体验之中,单凭想象,一个穷人给他天大的胆可能也想象不出富豪的世界,一个富豪不陷入真实的窘境也无从体会一个穷人迫不得已的尴尬。
与学术之间的距离,第一种“寥若星辰”似的人是离学术最近的,那么最远的人,是即便有了丰厚的物质条件,也对学术丝毫提不起兴趣,也不可能转而追问学术的人。这种人无论他的自身条件到了哪一步,都迟迟不能迈开步子。当然,我需要澄清的是,学问不一定等于学术,学术是高级的学问。一个人的生活技能,社会交往,业余爱好,里面都有学问,人只要是社会性的动物,在正常的生活着,与社会发生着联系,就一定有他为人处世所掌握的某些“学问”在的。只是这些东西可能是浅层的,非系统的,功利的,并不意味着学术。学术是要做知识的增量,在探索人类未知的道路上进步一点点,要取得这样的进步谈何容易,艰难才是正常的,如果容易就变成大多数人都做得成了,显然与实际不符。正因为付出、牺牲、艰难、风险,所以才不是人人都能干,不是谁都干的成。
这种攀登人类智识高峰的事情,假如一生中,在解决了经济上的后顾之忧后,能有那么一段惬意的时光,时间、体力、精力,都跟得上,允许你肆意地沉浸其中享受在其中,人生的这种富足,也绝对不是别处可以获得的,这种体验带给人们的满足感、乐趣,除了自己去亲身经历,是不可能在别的事情上、经由别的途径所获得的。我想这是人类最高级的乐趣了,假如你一生都在为生计奔波,从来就没有机会去尝试,一生的时光也就这样过去了,多数人的一生中没有过这种学问之乐。而假如现在已经有了条件,并且还来得及,就全身心地去投入吧,非常认真又小心翼翼,就像把一棵种子,培育成参天大树。假如人生的前半场,我有幸解决了经济基础问题,但愿人生的后半场,我能有幸在攀登学术的道路上欣赏到最美丽的风景。让我平心静气地迎接这个重要的、新的开始吧,从给自己拟一个学术研究规划开始。
做学问也能改变经济基础,甚至在某些人身上是改变经济基础的最快捷高效的方式。但最好不要以此作为做学问的出发点和目的,作为潜心做学问的副产品为好。所以这种做学问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那样目的和手段是倒置的,在我看来也难有真正好的学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