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概不是亲生
有时在为了各种数字抓狂时会被同学们开玩笑:大概你和你爸不是亲生吧。从小到大,我不知道一斤大概是多重,不知道一里地大概有多远,不知道一亩地大概有多大,很大了还只会看电子手表。
我一直觉得是老天让他拿走了我学习一切数字学科的天赋——他那样喜爱、精通数学学科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深恶痛绝、看到数字甚至想要扔书的女儿?
他无疑是当年所有人的骄傲。高中时没有调出过年级前三名,学费只交了第一学期就在“全免”的优秀生政策下安稳度过三年。数学厉害到老师都自愧不如,曾代表全省参加过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拿到国奖第三名。
每次我都会无奈的想:而我的数学,怎么这个鬼样子?
除了学习,还有一点让我有时候都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遗传出了问题。大长腿,帅五官,一米八多的他娶了一米六多的母亲,所有人都觉得会生下一米七的孩子。可是我总是被他吼到在弟弟毫无颜面:“你还有什么心思还不好好吃饭,你弟都已经比你高了!”问题是,身体长的巨快的我弟才九岁。
乌丝轻扬,裙摆凌风。每个女孩都有一个长裙飘飘的梦,我也不例外。去商场看衣服时,我就随便拿了一件长裙在身上比了一下,他就立马无比嫌弃的挥手做轰赶状:“赶紧放回去,你穿不了长裙”。附近所有服务员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我当即默默放回衣服,逃离现场。不禁仰天长叹:这是亲爹吗?
而这,远远不是最厉害的。
我开始一篇接一篇发稿之后,他也渐渐开始表扬我。中午吃饭时,他微笑着,原本要又自豪又威严的鼓励我坚持多读书多写作,可是话到嘴边,出口就成了:“网上都说了,人丑就要多读书……”“我的天,爸,你是不是我亲爸啊到底?你这是在嫌弃我长得丑?”虽然没有一米七,至少我五官随他、明朗干净、长的不丑啊!我手中的筷子差点掉下来,笑到目瞪口呆,差点就要掀桌子。
尽管他曾对幼小的弟弟醉酒夜话:“有了你,却始终改变不了的是,你姐,是我的掌上明珠。不管到什么时候。”但那一瞬间,我的心情还是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我感受到了来自这世界的深深恶意。
2.无奈的惧怕
每次我和同学通电话时,一旦当他听出是个男孩子时,只要我们说的超过两分钟,他就开始变得“不正常”。
他开始烦躁不安,开始故意制造噪音大声说话,开始明目张胆严令要求我“”赶紧挂电话吧别打了,有什么好说的啊?就算我转移阵地,他也会立马跟过去故意给我说东说西、安排事务,让我抓狂到想提刀砍人。
每次我很愤怒的被迫终止后都会怒目瞪着眼看向他,他总是一副骄傲到不可侵犯的模样:就那么多话说?一打就是这么久,有什么好啊?
最尴尬的一次,我暗恋的男生忽然某天晚上想起来打给我,我既惊又羞,受宠若惊,言语都快控制不好了。抓起手机跑到自己房间,刚聊到几句动情的话题,他就破门而入,扯着嗓子喊:“去去去给你妈帮忙去,她给你们做好吃的你难道不应该帮帮她吗?”我又气又难堪,听到电话另一端的男孩子忽然无奈的问了一句:“你在哪?”“我在家……”“好热闹你那边。忙的话你去忙吧,再见。”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已经挂了电话。
我再也忍不了了。叫我帮忙?就算平时我会主动去,这会也绝不会去!
我放下手机,看着他,又气又恨,除了大吼一阵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我有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交际圈!拜托你尊重下我好吗?每次打电话都是这样和我过不去,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他忽然愣住了。本来一脸严肃,那一刻却忽然像做错了事。沉默了几秒后,讪讪的表情下还硬要假装出一个家长的威严,但还是那句千年不变的话:“每次通电话都说那么久,有什么好?”我白他一眼,倒头扑倒在枕头上生闷气,再也不和他争辩。
直到后来听到妈妈偷偷劝他:“你这是何苦?她大了,终究要寻户人家的。”“我一定要给她把关,不能让那些男孩子乱来。”终于明白,他只是在惧怕。
惧怕有朝一日,自己宝贝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忽然被一个自己完全未知、不敢放心的男孩子带走。而一旦带走,就永远也不会再如从前一样能天天呆在他身边了。
我只知道经常在微博和群聊段子上看到这样的话题:你爸妈觉得你嫁不出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可是在此之前我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另一个话题:你爸妈怕你嫁出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他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生怕自己女儿嫁出去的父亲了吧。
而他怕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甚至似乎总是在怕。
怕我一个人远行照顾不好人身财产,怕我没有心机应付不了世界纷繁,怕我交友不慎自己上当受骗,怕我不了解男孩错付深情思念,怕我不能吃苦做事草草了然。
就像如今,我虽已平安去过中国的六省十市,他依然会在送我上车时隔着玻璃窗着急又大声的、像批评一样告诫我路上看好东西:“你个小孩子不懂,应该这样看……”。
我已经长大,却始终是孩子。
3.跟着他成长
我从小,跟他的时间是最长的。七岁的时候,妈妈被开工场的姨婆叫去做了财务会计,远赴中国南方,几乎一年才飞回来一次。当时正好在县城买了新房子,他就每天带我穿梭于学校、县城和老家之间,风里来雨里去,日日如此。
他是知识分子,思想比较开明。因此耳濡目染,岁月熏陶,我性格很像他,倔强,硬气,有自己的眼光和主见。
大学全校的公选课,原本一门心思学日语的我并不知道只有先学一才能选二,冲着对老师的好感果断选了二,等上课时才知道选错了课程。可是两轮选课已经结束,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改选退选的可能。定定神,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自己将一的教材补上了。
从此以后,字母单词,短语句型,我一个人听着光盘的语音,对着课本的知识像疯了一样恶补。学习深似海,消遣是路人。
我小学时,他买来丢掉了好久好久的大学教材,自考了硕士生。他可以,我也可以——可能没有他学数学一样聪明的头脑和异禀的天赋,但我有着他的上进心和坚强。
我常开玩笑嫌弃说因为他,导致我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
后来家里因为一些上一代的“历史遗留”惹上官司时。他从家里来到省会,我陪他去解决时,眼见他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气场强大,浑身能量,就像看到天神下凡。
送他从高铁站走时,路过的高铁组车带着巨大的声响极速驶来又在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一阵强大的气流自脸前扫过,站台只剩下忽然而长久的空寂。
站在站台上瞪着远去的列车和望不到头的铁轨,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好吃的,我忽然庆幸。
他幸亏不是官豪。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他,也不会有这样的我。他不会教给我道理,我不能跟他学人生。
他的足迹,他的过往。他就像是领路人,披荆斩棘开出宽阔的大道。
而我一路看他前行,在他身后默默努力学着他去成长,决心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4.愿你心事有期
敲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忽然心中一动,翻了翻手机短信记录。
我很多同学大学一飞出家,除了伸手要钱就不再愿意给家里联系了。可我从上大学开始,一年的时间里和他发了三百多条的短信。
当时大一,对着层出不穷的各种学生组织和百态社团眼花缭乱,经常因为忙于各种或大或小、所谓的“任务”中忘记给家里打电话。这个时候,我弟弟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我是弟弟,请打电话。我是弟弟,这几天怎么样?我是弟弟,一定要回复我哦。
每次看到这个,我就知道,他又借用弟弟的名义提醒我该往家打电话了。
我既羞愧又觉得好笑,于是顺手拨回去:想我了就直说嘛。
我确实该羞愧——他在家里出了名的孝顺。奶奶年事已高,老变小似的经常跟我们耍小孩子脾气。有时连我都抱怨难以应付,他却一声不吭。
当年爷爷去世,他喝醉了。那晚他拉着我说啊说,说自己小时候,说爷爷当年的事情。一米八多的男人,忽然蹲下来,将头埋在臂弯痛哭流涕:“我没有爸爸了……就算叫一声爸,也没有人答应了……”
我也蹲在他身边,握着他厚实有力的大手,除了肆意奔下的泪水,什么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来——这一刻,他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啊。
就那样,想起来了时隔十几年前小时候常做的梦。
乡里人有乡里的规矩。什么梦不能说出口,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东西不能碰,都一代一代下传约束着我们这一代新生的小孩子。
我曾有很多次从梦里哭到醒来,极度难过恐惧地蜷缩着身体,久久回不到现实中来。可是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一次一次梦到的,是月光白亮的夜晚他在我面前被鬼怪吃掉、只剩我一个人站在荒草从中无助的声嘶力竭大声号哭。
我也不能,不能没有他啊。
父亲节那天晚上,刷微博时看到一首三行情诗:
云无心掩月光才不见月满
我许归期相伴
又怕相逢时你的白发苍苍。
人言“这世上所有的等待,都看得到花开”。所以,请你放心,你所爱护、担心、牵肠挂肚的孩子,你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终有一天羽翼渐硬,足以要你心安。
曾经,你给我一片天。以后,就让我护你周全。
你的心事,终归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