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带着帽子的黑色外套的男人在角落里安静地坐着,她不时能够感受到他的窥伺,不过她并不在意,她早已习以为常。姗姗嘴角上翘,轻轻摇曳着手中的酒杯,她得到了无与伦比的释放,“烈火之欲”强烈的酒劲正刺激着她的神经,就如同往常一样将她带入了另一个更加飘逸的世界。
他触碰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就像对待情人一样轻轻抚摸,靠近她的耳朵讲着笑话,时不时趁她不注意在她的脸上亲上两口。但是姗姗毫不在意,她大声地笑着,仿佛他讲的是世界上最成功的笑话一般,但其实她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他不可能爱她,这是一个舞小姐的自知之明,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尽管他们现在这么亲密,但是在阳光下她们依旧是陌生人。哦,不!他们可不会在太阳能够照射到的地方见面,因为她只会在黑夜里出现。
这是一家地下酒吧,它避开了法律的监管、不受道德的约束,因为只对会员开放,获得了相对的安全。这里的人可以放纵地做任何事情,只要他们想。所以只要价钱合适,舞小姐可以提供任何服务。
那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她,他脱下了外套,袒露出胳膊,略微有些纤细、白皙,在他们亲吻的时候,姗姗的余光瞥见上面纹着一条颜色暗淡的青龙。他们疯狂从对方的口中索取汁液,仿佛那是来自天堂的佳酿。姗姗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切,配合着“烈火之欲”所带来的迷醉,她仿佛真的进入了天堂。这可真是一件伟大的发明!她不禁心想。
“你觉得快活吗?”声音从令人目眩的空间中直入她的大脑,她知道自己找不到声音的主人,她也不想去寻找,因为那没有意义,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没有意义,难道不是吗?难道一个可能会没有明天的人会期待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如果你在阳光下待久了,你会觉得黑暗中满是危险,但是如果你在黑夜里久住,光线又会变得刺眼。那些在阳光下生存的人,那些恐惧黑夜的人永远也得不到夜的馈赠。
对于姗姗来说晚上比白天更能给她安全感,因为夜色可以遮住一切那些在阳光下让人感觉到不安的东西,那些白天行走的生物虚伪无比,他们忍受住内心的渴望,不愿意掏出所有的心声,假装自己过的很快乐却不愿意真正承认自己所面临的危机,女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衰老,男人们依旧相信明天还有希望。他们努力编造谎言来骗得自己的信任,宁愿否认事实也不愿意相信真相。
他们可真是一群伪君子啊!
有时后姗姗会这么想。黑夜多么美好啊,所有的美丽与丑陋在夜色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淡化,人们更加忠于自己的内心,他们直面自己的欲望,不加丝毫掩饰,他们正真地活成了自己,他们变的更加大胆,真正的大胆,没有丝毫顾及的大胆。
夜色美丽、神秘但是暗藏惊险……她已经忘了那是哪一个晚上,那个人瘦弱、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姗姗瞧不起他,她可是有男朋友的,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但是他真的很爱她,她知道的,他昨晚在她的无名指上穿上了一辈子的承诺,认真而帅气,他就是自己心中期待已久的白马王子,他们会永远幸福……而眼前这个人已经被欲望掏空了身体,却依旧来此寻欢,真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她对他不屑一顾,但是他伸手将他拉住,“我会给你很多钱。”他说。事实上他真的给得足够多,足以改变她的生活。她咬紧牙关,最后一次,她努力地对自己说。
他很温柔,和之前有些粗鲁的会员不太一样,他很会技巧,娴熟无比,他有着和他外表不匹配的强壮有力。他真的对她很好,竭尽全力地让她感到快活,疯狂的感知令她忘记了整个世界,甚至忘了刚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个人。但是这份愉悦仅仅只是为他犯下的罪恶多做一点点救赎罢了。夜晚疯狂而又短暂地结束了。阳光将罪恶驱离,她在日光下度过了人生最美妙的几个约会,她幸福地笑了很久,姗姗以为“烈火之欲”将被她永远埋在记忆的最底层,她将永远与那儿告别,在那晚之后。但是病毒在幸福之中分裂,细菌趁机侵入,衰弱的感觉不知不觉蔓延,直到意识陷入虚空,医院的确诊通知单随之而来。
她早该意识到的,为什么自己这么蠢-——那些钱……呵呵,真是嘲讽啊,怎么可能?上帝怎么可能突然就眷顾她!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对此抱有希望!
艾滋病是一场噩耗,足以摧毁一切坚固的的生活壁垒,更何况她毫无防备。姗姗无力地摊在黑色柔软的沙发毛皮上,任凭手臂上纹着青龙的男人上下游走,她轻咬嘴唇,想象自己仍旧充满活力,想象着自己年轻并且健康……但是很快身体的疲惫感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早已破败不堪!
爱情在疾病面前疯狂逃离,任何形式的柔情也无法将它留住,他的离开是如此决绝而又悄无声息。誓言和承诺变成了一堆废话,戒指成了一无是处的铁环,直到最后她才惊觉,她对他一无所知……但是那不重要了。
姗姗很漂亮,化了妆之后更是如此,这也是“烈火之欲”能够再次接纳她的原因。这里是她耗费余生的最佳场地,她可以尽情放纵,她可以尽情狂欢,甚至忘掉所有的一切,包括疾病。但是也许大脑可以选择暂时忘记,身体却会不可阻挡地将她拉回现实。随着时间日复一日地流逝,当她的头发开始脱落,牙齿变得焦黄松动,皮肤慢慢干枯并且失去血色,虚弱从各个地方传到她的大脑,她才认识到她的生命正在以比平常人快得多的速度流逝!
“烈火之欲”带来的狂欢效果正在消逝,姗姗觉得精疲力竭,但这正是这种酒的后续表现,就如同往常一样,只是这次她的意识更加模糊。在迷迷糊糊中她看见那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人,帽子黑袍几乎遮蔽了他的全身——他站起身,向她走来……等她靠近时,她仿佛看见了黑帽下有两团蓝色的火焰,它们熠熠生辉,但是来不及看清一切,睡意已将她吞噬。
“烈火之欲”中一阵骚动,应急灯光亮了起来。这时候会员们才知道原来在这里也能体会到白织灯光的热烈,只是在这个场合里感觉怪异,他们互相打量着彼此,眼神里充满警惕,欢快与自如变为了拘束与谨慎,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静静地躺在黑色的沙发中央,她毫无生气,苍白瘦弱,在灯光下痘子和斑点显露无疑。“妈的,臭婊子!”刚才还与她难分难舍的那个男人骂了一句,随后胆战心惊地到旁边呕吐去了……
“姗姗?姗姗!”她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她睁开眼,白色刺眼的光芒疯狂涌入,好一阵的适应之后,她才看见他。
他就站在前方,在洁白的浪花前,在蓝天白云之下,穿着体桖短裤,开心地向她敞开怀抱。姗姗突然想哭,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哭出来,就算是在确诊书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就算是他抛开她那个夜晚以及之后无数个孤独痛苦的夜里,她都没有哭过,一次也没有。她很久之前就忘记了应该怎样哭了,她早就明白眼泪只能使得本就瘦弱的她变得更加脆弱。她冲过去抱住他,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仿佛此刻体内的水分都在向她的眼眶聚集,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抱着他,声音沙哑又哽咽。
“怎么可能,我的小宝贝。就是……额,出了一场车祸。”男孩摸了摸头,笑了笑。
“车祸?”姗姗有些疑惑。
“嗯,那个司机被吓傻了,把我装进袋子扔到河里去了。”男孩若无其事地说。
“啊!……那我们现在?”姗姗被吓到了。
“这是死者的世界!”他略带伤感地看着姗姗,“没错,我们都已经死了。”
“好吧!”姗姗说,但是她并不伤心 ,此刻她心情愉悦。“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了,对吗?”
男孩松开姗姗的肩膀,牵上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黑色的身影闪过黑白交际世界,再次坐到酒吧的角落。骚乱已经得到了平息,人们已经忘记了那个曾经为之倾目的舞小姐,除了手臂上纹着青龙的男孩,而他已经离开了酒吧,他注定会有一段时间的不眠之夜。
偷慢慢品尝着眼前杯中鲜红色的液体,它的名字与这家店一样。一杯下肚,鲜红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红色的世界跃然于前,深蓝隐退,他感受到了炙热的心脏,他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像是激流在冲击岩石,像狂风击破海浪……最后,在那鲜红的世界里,他仿佛看见了他一直探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