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唐晓
有人问：你认为的「小确幸」是什么？
沈晓回答：久久闭眼不醒，转头回家，发现还有人在等你
有人问：没有梦想，怎么办？
沈晓回答：没有就没有，大概还会比不少成天把梦想挂在嘴边的人活得好些。
--01
坐在书桌前我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手中被玩弄的笔，不敢抬头看坐在对面我妈一眼。尽管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下次要换个什么颜色的指甲油，潜意识我并不是很担心她的巴掌会不会突然落下来，因为从小到大她就只会这一招，反正两个女人力气也没多大。然而今天这种长久的沉默却让我感到陌生
我抬了抬眼皮扫了她一眼，此刻她正有节奏敲着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见她转过来看我，我有一丝慌乱故作淡定地与她对视。
“我说过了我不想继续学艺画了。”
“拿来”
“什么”
“烟”
“哦。”我掏了掏口袋，很不情愿地把刚抽了三根一整包薄荷给了我妈。
她接过去，从里面掏出一根，塞在嘴里，然后又冲我勾了勾手指“火”
我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毕恭毕敬递到我妈面前，
我妈没有接，就瞪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又？”
“帮我点上啊”
无奈帮我妈点完烟后，我坐在那里有些举措，今天的我妈看起来有些反常，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她抽烟，而此刻的她正坐在我面前，手敲桌面，捏着一根细烟，吞云吐雾，这画面太美，也太残忍。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沈晓，十七岁，刚高二，从小和我妈一起生活，虽然单亲家庭但我妈在公司是高管，我家境也还算殷实。我妈平时很忙，基本不在家，把我往艺校一送。基本没人管教的我是一个标准的不良少女，没什么梦想，白天学着装样子，拿个粉刷瞎艺术，早上混夜店扑夜路，怎么hight怎么玩。还交了一个搞调酒的小男友，当然这些我妈还不知道。
前两天刚和我妈争吵说不想继续学画然后翘课出去hight。也不知道是哪个更年期的老师给我妈打了电话，当我妈一身职业装出现在我面前，我正叼着烟，一只手握着酒瓶子在放声大笑，然后我就感觉一只手揪着我的耳朵硬生生把我从酒吧里给拎出来。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啊，我真后悔当时没反手挣脱下来。
我妈是一个很不错的女人，长得美能力又好，平时不多话，不烟不酒。总抱着笔记本永远都在忙忙碌碌的样子，事实上我也从没见过她发火，因为她真的很忙，我和她平时很少聊天，她也不关心我学习如何，平时不在家的时候就在桌上留张字条，让我去吃点好的。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和我妈之间的感情。我很爱她，毕竟她一个人把我养大很不容易，但我又很怕她，这种怕来源于不了解，就像现在的她，让人觉得很陌生，我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有很多面。
但我只看到过我妈一个面，不知是因为交集太少，还是她可以隐瞒。
见我妈抽完一根，又掏出一根，我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小声说着：
“沈小姐，少抽点，抗衰老”
她瞪了我一眼，把烟塞了回去，然后有些凝重地对我说
“晓晓啊…”
“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我不学画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趁我妈还没开口，我赶紧开启道歉模式，这招平时用来对付老师的，叫做不战而屈打成招。
“嗯…其实也不能怪你，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吧”她突然停止了敲打桌面
“上天…注定？”
“算了，时间不早了，你回房睡觉吧，过几天去上课…这个呢，我就替你保管了。”她冲我晃了晃烟盒道
回到房间的我有些生气，我宁可她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可能心里还舒服点。她冷了我一个晚上，最后丢给我一句“上天注定”算什么事？我想起我那个关系很好的学霸闺蜜，我问她为什么我们关系这么好，她回了我一句“估计上天注定吧”难道脑子好使的人都喜欢用“上天注定”来当做一种万能解释吗？我不禁感到痛心疾首，那我不学画画能否也用这个“万解”呢
--02
由于好几天没去上课，我这闺蜜这些天老是打电话刻薄地问我是不是以后都不来了，搞得我气节不已
“学渣抱伤在家还得养几天，学霸就迫不及待想除掉“恶瘤”了啊”
挂了电话到家门口，我听到里面好像有什么动静，打开门一看，只见我妈正抱着一叠纸和画画工具还有布料在客厅中间。
“沈小姐，你今天没上班啊，还有你这是…”我看到这架势顿时有些语无伦次。
“你回来啦，正好，妈妈有个决定要告诉你。”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对我说道
“什…什么？”
“我要当名设计师”
“这…不是，妈…你这是吃错药了还是…你在逗我吧？”我听了这话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我环顾了一下屋子，纸、画笔、工具、各种布料连模特我妈都弄来了。
“不是…妈…沈小姐，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我刺激了啊，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出？您今年有四十多五了吧，还赶潮流学年轻人设什么计啊，首先，你会画画吗？还有，你不工作啦？”
我妈挥了挥手示意我闭嘴，然后让我坐在沙发上，只见她拿起其中一块全棉的布料开始在上面画出服装结构线，然后思考了记下又在纸上描绘了不少东西，悉悉漱漱的声音就这样穿透了我的耳膜。
我无法形容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是怎样一种状态在看我妈做设计，自始至终我的嘴巴就没合上过，整个下吧几乎都要掉到地上去了。这种裁剪速度和画法技巧我只在我们学校设计部的学员面前见过一次，他们甚至还没这么熟练，没想到我妈竟然能如此干净而流畅地制作出一件。
“沈小姐，你也太牛了吧，没想到你竟然…”
“哎…考了，刚才几个细节都被我简化了。”
“妈，你年轻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我不禁万分好奇。
“其实你妈年轻时我做过时装设计师，不过我是同时对工艺和服装比较上手。”
“我的天，那你设计的风格是什么啊？”
“波西米亚，波西米亚和通勤简约这方面多一些。”
“波西米亚…妈你原来这么异域复古的啊，这么说你还挺田园风的嘛。”
“年轻时候会体验，现在不行了…诶，话说你不是不想画画，对这方面还懂挺多的嘛。”
“那可不，我也有朋友混设计的啊”
“嗯？那正好，你有空带我去见见你朋友，我想认识一些现在这里比较牛的设计师。”
“这…这不太合适吧，而且妈你不上班了吗？”
“我把工作辞掉了，以后我就职业走设计师了”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
“不…不是，话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这…我真搞不懂你了，我得去躺会，我压力有点大。”
我捂着脑门进了房间洗头栽倒在床上，心想这回可真是乱套了。我妈这么个死板的人没想到年轻时竟然是赶潮流的时装设计师。要命的是她人到中年脱离潮流那么久，忽然莫名奇妙要卷土重来。这难道是太阳黑子爆发扰乱地球磁场从而唤醒了她枯萎已久的艺术细胞，这一切我现在还不得知。
--03
自从我妈开始重操旧业，我们家鸡犬不宁了，虽然鸡是我，犬也是我。
为了恢复自己手上技巧水平，我妈把我们家一个房间改造成了一个设计室。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里面折腾裁剪制作。有时候她没有灵感的设计稿总会从房间里飞出一个个揉成团的纸球。
这段时间，原本一向无忧无虑的我也开始忧心忡忡，我眼睁睁看着我妈像着了魔一样，从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业上班族变成一个追求潮流艺术境界的姑娘——我都不好意思叫她赶潮流的姑娘了，你说这一把年纪了还和年轻人似得搞什么服装设计，简直就是被潮流赶。
这天中午，我妈非得让我带她去见见我那几个学设计的朋友。我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情愿。一方面不能让她知道我在学校的“花天酒地”。一方面我也不想出去给人介绍说这是我妈，她四十多了，但她现在想当设计师。
于是我跟我妈约定“我带你见我朋友可以，但是你绝对不能暴露你是我妈的身份，不答应我就不带你去。”
我妈欣然同意后。我又打电话给我朋友说
“我一会要带我妈一个朋友去你姐那个独立设计室，你们可千万别打小报告，不然她告诉我妈我就完了。”
两边都妥善后，我心安理得坐我妈车去了平时我朋友她姐姐的一家当地比较有名独立设计室。
进了设计室后，我朋友立马过来抱我，我问她今天在的设计师有谁，她说这段时间要出新品刚好周末，这期间老牌设计师都会来商量策划，谁的创作更具有时代特色。我心想这下太好了，让这些年轻人都见识一下我妈的实力。
不一会，就看见设计师们陆续到来。我妈也带着一些工具进来了。她一进门全场都安静，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估计一屋子的人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女性来这里干嘛。
我带着我妈给我几个朋友还有设计师介绍说
“这是我妈朋友，想做设计师，今天不是有个设计策划吗？能不能给个机会一起评比。”
她们纷纷露出了嘲笑的眼神起哄说
“策划是有，但不设老龄人士。”
我一听就炸了
“哎，你们怎么说话的呢，懂不懂尊重人？你们也不一定能比她牛×啊”
然后他们都不说话了，倒是我妈很客气地对她们说
“没事，我这里有些稿子，你们拿去看看再做决定。”
我见我妈去拿设计稿，我朋友忙凑过来说
“你妈这朋友年龄有点大了吧，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妈朋友的女儿呢。”我朋友边看着我妈边对我说道
“怎么着？不行吗，谁规定潮流一定要年轻，人家学设计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我朋友讪讪不再触我霉头，接过我妈递过来的设计稿。
周围的人看着设计图议论纷纷，我不仅为我妈捏了把冷汗。只见一名设计师惊呼
“波西米亚，这种元素居然用在嘻皮里融合的这么无违和感！”
“松身裤…这原本自由和宽松，你看，这加了个单品似乎看起来利落多了啊。”
看着设计室里的其他人，他们的状态从不屑变为骚动，再变成惊讶地合不拢嘴。
后来才知道那个惊呼的设计师是这里的负责人，她同意我妈一同参加策划。待她们都进了办公室。我朋友才缓过来推我说
“这阿姨到底是谁啊，简直都神了。”
当然全场只有我知道，台上这个人并不是神，而是我妈。
我从隔窗看到在办公室里面的她，在描绘那些创意和风格的模样，眼睛里发出的光是我这么多年来没见过的，也第一次发现我妈这么美得冒泡。
策划结束后，我妈从办公室出来，脸上带走些疲惫，却隐藏不住她眼中的欣喜。再看看别的设计师，之前的不屑都换为一种敬重的眼神望着我妈，很明显，我妈的专业技术和独特的创意给她们带来了不一样的见解。
--04
我和我妈走在街上，我说
“话说，沈小姐，你在设计图稿和演讲的样子简直美爆了，你年轻时得迷倒多少纯情少年阿。”
“那可不，那时候，你爸就是追求者之一。”
“妈，从来没听过你和我爸的故事。”
“其实故事很简单，当年我在设计上是一只新秀时认识了你爸，后来在一起了，然后莫名有了你，后来他发现崇拜和爱不是那么回事，就把你留给我，然后走了。为了养你，我后来放弃了那条路，找了个正经工作，就这样了。”
“所以，我是意外了”
“算是吧…”我妈看向别处，显得有些窘迫。
“妈，你怎么可以睡粉呢，还不让别人戴套？！”
“嘘，你小声点”
我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很难过。或许我觉得我原本不该承受这些，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还要有个总是不在身边的母亲。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却因为一个意外的开始，全都降临在了我的身上。
“假如我从来没有出生过，你们现在应该会过得很好吧，至少你不用放弃自己的梦想。”缓了一会，我对我妈说。
“哎，别这么说，生活本来就是要去面对很多的不期而遇。”
“那你为什么忽然决定要重新设计”
“那天你说你不想学画画了，我就想起以前的自己，送你去艺校也是为了想满足自己画画的意识。但有些东西是别人不能代替自己执行的，觉得伪装了这么多年。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掉，而是变成一颗种子在心里生芽发根。我一直想让自己有一场设计的演讲，看着很多人为此精心装扮穿上精致的高更鞋。时期设计的服装吸引了每一个时代的人。”
“真的可以吗，我俩不会有一天沦落流浪街头吧。”
“放心吧，我还是有点存款的，而且你妈什么时候失败过？成功把你养大，成功混到公司的高管，现在区区一个设计师，我还搞不定吗”
“好吧，沈小姐，我先祝你顺利开讲。”
我妈也笑着向了前面的路，不知是远方还是梦。
--05
我妈不愧是公司的高管，那家设计室在我妈独特的见解创意下，拿到了这季度新品的top销量，而在几个设计图里也拿到了一些来自商业的合作。
而我妈在圈子里逐渐有了些小名气，圈里人都称她为“多元大姑娘”不知从哪里半路杀出来的中年阿姨，之前从没听说过，却有着如此多元文化的创意和艺术元素。有传言说她神秘是因为被情伤了，去各地旅游前段时间才刚回国。听到这些传言我觉得非常好笑，因为只有我知道她是我妈妈，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
随着我妈的设计名气越来越大，我妈也渐渐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但她几乎推掉一切媒体的采访甚至一些有名的设计公司的邀请，他唯一接受的只有一个月后，在全国服装季度设计发布会对她的演讲邀约。
我对此不免感到有些奇怪，虽然设计演讲是我妈年轻时的梦想，但她为何要拒绝其他赚大钱的机会呢？这几者之间并不相互矛盾呀。
但我妈并没和我表露心声。这些天除了在设计室里，她就是在房间里各种裁剪。她告诉我她要设计一款原创服装去参加演讲。让我最近不要打扰她。于是我又体会到了那种孤独感，从小到大我妈都很忙，她不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孤儿一般，没人管我死过，心情好坏，自己一个人上课吃饭睡觉，更不用说有人可以说话。
--06
终于到了一个月后的设计发布了，我早早就感到现场看我妈的演讲。但没想到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只好在后排垫着脚尖往台上张望，由于设计发布会是半年一度的盛会，全国最好的设计师和代表都会来这个舞台，而我妈的设计被安排在最后出场，这无疑是一项很高的荣誉。
不知等了多久，我妈和她的设计终于出场了，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而在她演讲到她自己原创的服装时，我妈忽然走到话筒前宣布，这将是她在这个设计圈子最后一项设计。这次演讲结束后，她将离开设计室。
台下的人都愕然了，包括我在内，我不明白我妈苦心设计了这么久这么多，为什么忽然又要放弃一切。
“十七年前，我和你们台下所有人一样年轻，那年我还是个青涩的设计元，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叙说我的创作。然而后来有一天，一个小生命毫无预兆地降临在我的身上，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为了把她照顾好，让她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我不得不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放下设计的剪刀和笔，穿上通勤的职业装，早早和我的清楚吗说了再见，我的梦想也就此成了遗憾。所以今天我来了，为了一个封尘十七年的梦。然而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永远站在这里，在弥补了我这个遗憾后，我还有一个更大的遗憾要弥补，那就是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在说完这段话后，她把蒙在模特上的布一掀开，一件与她之前设计波多米亚的服装不同，这是一件校服，却设计出简约大方带有复古嬉皮一体性的风格。虽然学校校服是严谨的但也能穿出足够时尚和洒脱，具有艺术气质而又不拘一格。
我终于像个傻×一样地哭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心疼都在这一刻倾斜而出，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于是在这一天后，“多元大姑娘”从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尽管很多人依然遍布她的传闻，但她早就不在这个圈子里了。
而我妈依然是我妈，只是她又换了一份工作。这回她自己开了家画室，不过她很少出现在那里，也从不在里面聊见解。她现在每天雷打不动的事情就是穿着职业装带着眼镜开车送我上学接我回家，然后在我身后敲着笔记本监督我的学习。这不禁让我感到一丝绝望，我万万没想到一个称职的母亲比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更加让人煎熬。
有句话说的没错
这真是爱的代价啊。
但天无绝人之路，前两周我们班开了一个四十多的熟男英语老师，有天我去他办公室，发现他放着我妈当年工艺设计封面的杂志。和他一聊，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妈的粉丝。
“怎么，你也喜欢她的风格设计？”他好奇地问我
“是的…话说老师您单身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老师我英语成绩真的很差，你这周有空去我家和我妈商量一下怎么提高一下方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