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瘦马 图—网络
昨日从医院回来,已是半夜十一点多。
到了小区旁边公园的人行道上,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照着烧纸钱的人们。一闪一闪,甚是哀伤。
虽说穆斯林素日是逢亡人四十、百日、周年等时节才会上坟念经,寄托哀思。可看身边的人们悼念先祖,难免触景生情。忆起一些往事。
记忆好似是从上小学才开始,在这之前所有的往事,一并忘怀。
祖父在我上一年级时去世。听得父亲说他老人家在世时,对我异常偏爱。为何要说偏爱,因为在家族很大:祖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在叔伯姑姑们各自成家后,又有了十个外孙以及十四个孙子和孙女。
在兄弟姐妹这样多的大家庭里,我既不好看也不出众。可是祖父祖母却偏爱于我。这成了我在以后漫长沉默的童年里最为骄傲的一件事了。
可惜祖父很早去世,对于他老人家的疼爱与教养,并无机会去回报。
而对于祖母的太多记忆,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保存。
祖母生于1927年。可是对于年份的记忆,太过于模糊。每当有人问起,她只能模糊的说出民国十六年。此外,并无其他。
祖父去世不久后,他当时竭力苦撑着让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局面不再,四个儿子分家单过。每一家的境况也不尽相同,祖母也跟着小叔家过。
靠着众人的帮助与父亲的努力,家里也终于搬到了新建的房子里。可是父亲执拗,在当时教育观念淡薄的农村,凭着自己年轻有劲,在当时皮毛生意鼎盛时期。带着几个相亲从甘肃的景泰县到西藏的芒康,带着现金与当时牧民所缺物资,换来了一车车的羊皮,而后加工贩卖,为我们换取学费。
当然也有困难时期,比如有时皮毛价格波动,一趟西藏归来后所得无几。我们的学费也会一再延误,所幸校长妥老师一直通融,我们姊妹学业才得以继续。
当时父亲去西藏时,总是会在前一晚去祖母的小屋里久坐。每每这时,叔伯们都会赶来挤在并不大的小炕上。当时年幼,不懂为何次日一早就要出发的父亲不回家休息,却要在祖母的屋里无端消耗许久。
记忆中这个时候的祖母,总是会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次次的抹眼泪,对着即将远行的儿子说无关紧要的话语。
次日一早,父亲动身前。总会看到刚做完晨礼的祖母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匆匆赶来。农村的小路上,并无灯光。看她匆匆而来,年幼的我总会生出无限心疼。
临走时,看祖母拉着已是而立之年父亲的胳膊,呜咽着说:我的娃,出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时候的父亲,仿佛才从四个孩子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孩子:娘,三俩目(注:)。你也要注意身体。
时光飞梭,小说里总是这样说道。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样奔波的十年有多难捱。就在我们习惯了一月一别的生活时,生活仿若跟我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皮毛生意已是泡沫期。
在这其间祖母中风瘫痪过一次,幸而当时子孙皆在身旁照料得当。慢慢恢复后除了右手不能活动自如,其他倒也并无大碍。
于是,祖母以皮毛生意为生的子女们四散而走,在全国各地守候着自己并不富裕的生活:两个姑姑以及小叔远走新疆;大伯一家去了河北、二叔以及四个子女去了武汉、老爹则带着母亲去了北京。
昔日热闹的四口人家各自奔走,儿孙膝下承欢的情景已不再。进入古稀之年的祖母在祖父去世时隔十多年后再一次经受了一次生离死别。
期间大姐考上了嘉峪关的一所学校,似乎已经忘记了她当时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只记得在她走后,祖母一个人在我家小屋的门口,对着大姐前几日穿过的一双凉鞋哭了许久。
盼着儿孙们长大。后来她才知道每个人的成长,却都是会伴随着与她离开。
从此,我与奶奶带着小叔家更小的两个弟弟,开始了三年的生活。
子孙们的离开仿若抽走了老人的全部精神,原本精神矍铄的祖母在这几年间迅速的衰老并且之前中风后的后遗症也接踵而来。
我的高中是寄宿制学校,每周回家一次。在周末,我都会给分别一周的祖母洗澡、梳头发、剪指甲。看她花白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下,仿若是对远方儿孙的无声召唤。
上大学时,那是我与祖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我拎着行李箱离开,身后已经跟着我走了很远的祖母终于停下。抹着眼泪看我离开。后来堂弟告诉我:他在送我离开后返回去,期间有近两个时辰。而祖母却在他返回后,依然坐在与我分别的草垛旁。
兀自发呆。
我的远走,仿佛抽走了她孤独生命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叔伯们开始每年自发的回家陪伴老人,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有人陪伴的祖母,再也不让我心疼牵挂。
大学三年,寒暑假基本都奔波在北京与深圳的路上了。偶然会想起家里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神,回头看外面的精彩世界,立马便已忘却。
数次打电话过去,听祖母言语模糊又每每听不清楚。连打电话的频率,也少了起来。
你看,成长就是伴随着无知。对于日渐衰老,我们都寡淡以对。
再往后,参加工作。琐事一多,对于祖母的探望与关怀更是少了许多。
稀少的相见。对于祖母的所有消息,都是通过父母告知:比如她的衰老,比如她的老年痴呆、比如她对旧事超乎寻常的记忆。
映像里,她是极爱干净整洁的。
可是从老家回来的母亲说,患了老年痴呆症后的祖母:总是会在家里人不注意时一个人去外面,然后拉着来往的行人说一些陈年往事;如果在家时则会将家里的一应物品尽数翻出,反反复复;也会在吃饭时将鸡腿揣在衣服口袋,称要带给某个孩子;最后,只至大小便失禁......
我几乎难以想象,一向自尊心那么强的祖母是如何度过这么痛苦难熬的时光的。也全然不懂,身患老年痴呆症的她是如何准确无误的记住那么多儿孙的名字与喜好的。
2012年6月6日的暑假,我们在北京异常炎热的夏季里挥汗如雨。
父亲接了叔叔的电话后流着眼泪进门,然后并无一言的开始慌乱的换衣服。
那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竟然涌了上来:奶奶走了!
是的,奶奶走了,父亲哭的像个小孩一般。
我怔怔的坐着,想不起来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那双颤颤巍巍总是努力向前的小脚了。
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说自己想去北京、想去新疆。可是我知道,这一辈子最远到过兰州的她绝不会在年老后离开故土。她想要的,是追随儿孙们的脚步而已。
父亲与母亲急匆匆的去了火车站,我在北京负责照顾不满一岁的小侄子。
怀里的他,牙牙学语。
生命就是这样,一代代的遇见、告别。
在北京喧嚣的大路上,对着来往车辆与行人,我难过到无能为力。
今年回了老家。打开奶奶的小屋,尘封的往事似是被不经意翻开。
光秃秃的小炕上,我仿佛能看到记忆中的祖母坐在窗前,微笑着说: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