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没法弹了呢。”小莫老师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断了一根弦,就少了一个音,你问我能不能修?那我老实告诉你我会修,琴弦城里就买得到,换一根不就好了?”
只剩下一根断弦还能证明着整个下午发生的事情。从这以后,那断掉的钢丝耷拉着,就像一截丑陋的尾巴。罗圈唯恐旁人看出蹊跷,整日整日抱着吉他缩在被窝里,就像丢掉卵袋儿的小牛犊子。老爹看见被子鼓囊囊,掀开一看,这就知道事情原委了,可怜自个儿也不懂这洋玩意儿,干脆扯了一根颜色上可以糊弄过去的细毛线,栓在G弦的位置,“这下可真是滥竽充数啦。”罗圈对自己说。
罗圈从此果真是像劁过而又痊愈的小牛了,他再也不叫嚷着“说唱歌手”的名号,甚至也不把吉他背在背后,因为他知道这样就会让人看到吉他的断弦,他那丑陋的伤疤。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绝望,在罗圈心中,还有一个念想:
“城里有多远呢?”
小莫光溜溜从水函里爬出来,白花花的皮肤映着河水反射的青光。
“城里咋个去呢?”
小莫仰面躺下,巨石平坦如砥,细密的水流在他胯裆处汇集,悄悄溜到石板缝儿里去了。
“我还没进过城呢!”
罗圈还在等待答案,小莫闭目不语。他低头瞧一瞧,小莫老师像是睡着了,看起来就像扒掉皮毛的瘦猴子,和自个儿没什么不同。一段瘦长的胳膊腿儿,一样凹陷的肚脐眼,一样软塌塌的小鸡儿——慢着,不同之处就在这儿!罗圈又抹下自己的裤衩儿检视一番,这才确定还真不一样呢!
“你的是小雀儿,脑袋光秃秃;我的是老雀儿,他搭了一鸟窝!”小莫用他老师讲课的口气说。罗圈儿慌忙穿好裤衩子,混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背上的吉他。
“进城嘛,”小莫拽着罗圈躺到自己旁边,“当然要坐汽车。”
一听到汽车,罗圈眼睛就亮了。他当然知道汽车,而且他也知道汽车是用来跑公路的。每天早晨天不亮起来上学,翻过山梁子的时候,罗圈就能听到公路那头嗡嗡叫。班上的罗胖子说是水牛叫,因为东边村子养的水牛叫声大,一头牛圈里装不下。为了看一眼大水牛,就挑一个早晨 ,一个班的男娃女娃起大早趴在公路牙子旁,晨露在书包、裤腿上凝结,很快就成了气候。罗圈冻得牙根子上下打架,但每个人都不敢动,因为那声音近了,大了,连公路也因之抖动起来,这时候他们就晓得这牛有多大了!
“牛来了,牛来了。”罗胖子首先喊起来,“有房子大,有房子那样大。”在公路东头拐弯的地方,先露出来两盏灯笼,“那是牛眼睛”;整个车头就拐过来了,“那是牛脑壳”;等中巴车完全显露,奶白的车身滑溜溜,沾满露水,橡胶轮胎结结实实碾过去,黄土飞扬,又落下去,这时候才从路边爬出来三十二个泥猴子:“是牛,是铁牛!”罗胖子捍卫着他的观点。
罗圈就这样见识了大汽车,而现在他更加知道,这就是每天早晨开到城里去的大汽车。原来,有了大汽车就能进城,进了城就能修好吉他,修好了吉他——那他罗圈就又是一个说唱歌手了!到时候他就能正儿八经用吉他弹上一首曲子,而且一定要让那些麻雀一样的小女生听到,罗圈坚信这一点,那样他们就不会说自个儿滥竽充数了。
“我要进城!”罗圈激动地抡起胳膊大叫,他忘记了腰带还没有系上呢,那肥大的裤衩子一下子退到脚脖儿,小莫乐不可支的说:“你要进城,你的小鸡也要进城呢!”
“进城?”两人没防备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流氓也要进城啦!”罗圈眼睛尖,他认出了那白纱裙子,她就在柳树后头飘摇着,“你们两个还要进城耍流氓吗?”那个叫桃子的女人,村长的闺女,站在水函边沿儿,浅流漫过他的塑料凉鞋,又贪婪的**了她的裙裾。显然,罗圈还沉浸在进城引发的丰富幻想之中,竟忘了拾裤衩。小莫听个响儿就知道是谁来了,他还是四仰八叉,笑得小鸡儿发抖:“听见没有,小流氓。”
这下子罗圈才转过神,他从未想象过这个问题,暴露在一个女人的眼睛之下,应该作何反应。他看见桃子,看见桃子的白裙子就想到了那天在小莫老师宿舍的恍惚记忆。来自豆类的潮腥味道再次凭空出现,弥漫鼻腔。他听见耳边轰响,阳光毒辣而且聒噪,白色纱裙如水草一般,柔软地招摇,忽而河水沸腾,激在脸上,那感觉,罗圈说不清是凉冰冰还是热辣辣。
“有人说咱耍流氓,”原来是小莫把河水撩了罗圈一身,“那就好好耍一个给他看看。”
像一条滑泥鳅,小莫这边扎进水函,又从另一头冒出来,扑腾三两下,桃子姑娘就给淋透了。罗圈听见她笑嘻嘻的叫骂,实在挡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再看时,两个人已经翻滚在水里。白纱裙在水中起伏,一截儿一截儿露出白花花的胳膊杆儿、腿肚子,罗圈就觉得他们两个像极了两条泥鳅。而且小莫老师是黑泥鳅,他的小鸡儿在水里摇头晃脑;再看桃子姑娘,是一条白泥鳅,软乎乎的像面团。罗圈再细看,就有蹊跷,这个发现慌得他一头扎下水,三两下刨到两人跟前——
“哎呀,”桃子姑娘一惊,“你咋还真是小流氓!”
“不得了啦!你还不晓得!”罗圈精准指着桃子姑娘,“你鸟窝里的麻雀儿飞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