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的房间

客厅里如常的安静,冰箱发出的电流声传递到客厅的窗口,窗台外那盆秋葵枝就要窜长到遮雨板上了,它早就成了一盆只长个子不结果的绿植。

迷离从里屋卧房的窗台跳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回客厅,缓慢地贴向她的小腿,她伸手抚摸了它如夜色中夹着熹微光斑的尾巴,它摇了摇并发出舒服的呻吟,她又摸了摸它的头。那只天生没长出眼珠的眼皮里渗出黏湿的液体,摩擦着她腿上的皮肤,留下一层不安的隐翳,她不再摸它。它离开她停在了房间中央一块白色地砖上,不知下一步踏向哪里。

靠墙的绿皮沙发上堆放一床无处安放的棉被,她在春天叠好用白色的床罩遮着,那上面窝着迷离的母亲,此时它凝视着独眼女儿的一举一动:那块白色地砖像是无形的笼将它拦住,不知怎地谁又悄悄地打开了这笼,她立在那里,迷惑地望着橘红色的软榻,像走在独木桥上般小心地回到了那里。

这橘红色的软榻在它迷人的脚趾下发出低沉、缓慢的摩梭声,它早已是两只猫的窝或宝座,她心里默许着,它们母女为这宝座时常争斗。迷离轻轻地伏下身体,伏下头,四只腿搭抻着,闭上了那只阴翳的眼睛,放松了舒缓了。

它的妈妈此时已在棉被上蜷缩成一个土黄色的球体,那是一个坚固无比的山丘,它是山丘的王。

她望向墙上的挂钟,五点二十,趁着夜色没有降临,该去公园爬爬山,她从餐桌边的木纹椅子上起身,提起鞋架上一双薄底的黄色板鞋,鞋里塞着昨天穿过一次的白袜,回到沙发上穿好,提前打开客厅的灯,悄悄走出了家门。

她骑电动车穿过下班的人潮和车流,那些车在夜晚时,会像箭矢一样猛地发射出去,去到无尽的辽阔的夜空。

西山公园的正门已经关闭,从侧门进去,她慢慢地爬到了西峰,这座山她爬过很多年,第一次来到山顶时,她捋过散开的长发,惊讶地看见黑色中夹杂着一根一根的白发,十七根,她数了数将它们扔向山野。自那时起她便一次次地来到这座山,想唤醒那个年轻的身体。

从山顶望向渐沉的暮霭,灰蓝色的云层里还留有一抹微红,云霞下面是小如积木的房子和蜿蜒的漓江,她看不到更小的人潮。她喘了喘气便准备从西峰的另一侧下山了。

她看见那个短发女人,手里拿着那本小册子停在台阶上,熟练地念诵着,时不时抬起头看一旁的儿子。山路并不陡峭,一些灌木生长在这片山林,一旁还有大片平整的巨石。那男孩又是一边在山石边挑选树叶,嘴里嘟哝着旁人听不清的呜呜声,一边将手里的树叶撕碎。

“好久没看到你了,”女人冲她微笑。

“你们也准备下山去了吧,”她与女人擦身,停下来回应她。

“嗯,叫姐姐”,女人对一旁撕树叶的儿子说道。

没等她答话,那个跟妈妈一般高的男孩快步跑到她跟前,紧张而急切地对她低声呜呜她听不懂的语言。

“你好……不是姐姐,是阿姨,”她回应他微笑,跳过男孩正注视她的那层模糊的眼镜,看向远山。

“没有结婚的都是姐姐,”女人又对她说。

“结了都快四十了。他多大啦?长的挺高。”她绕过他走下几阶石阶,和母子俩错开距离,她知道这是个有痴病的小孩,她没学会如何面对这样的人。

“十三岁了自闭症,正在青春期,自从两岁查出这个病,我也不上班了,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我二儿子在上学!你小孩呢?”。

“没生小孩,我们丁克的,”她转身面向母子,听她说到有另一个孩子,她终于不再生出悲天悯人的心。

“干嘛丁克啊,浪费了你的基因!”女人皱起了眉头。

“没有钱抚养啊,我们很穷的。”

“穷什么,小孩生下来是自带资粮的,不用怕!”短发妈妈攥着手里薄薄的册子,俯看着台阶下的她,急切地劝说她回头是岸。

“我爱人有地中海贫血,我们不生孩子。”她试图终止这场对话,欺骗了女人,她爱人只是天生有些贫血,并不是地中海贫血。

“可以试管婴儿,我弟和弟媳也是地贫,他们就是试管的,生了两个!”女人反应很快似乎更殷切焦急了。

她想着这女人真乐观,自己生了痴傻的孩子,辛苦地生活下来,还劝别人生养,似乎在延续自身体会不到的悲苦的命运。

“哪有钱啊,我老公送外卖,我们很穷,我先走了!”她最后一次回应女人,挤出勉强的欢笑,转身继续下台阶,那母亲的声音仍停留在空茫的山顶。

没等她虚假的笑容完全消失,她看见那位清癯的老人从石阶旁平缓的山石上走下来,他们望了彼此一眼,她终于先发了声:“经常见您来爬山。”

“谁浪费基因,她吗?”他低声问询。

“不是,那个大姐说我丁克浪费基因,”她看见过他们也经常碰面,对他解释道。

“噢这样!我听成她了。上次看见你拿着相机拍照,以为你是外地游客。”他语调柔和,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耐心而温柔的男人。

“不是,是我和爱人丁克,那大姐有小儿子,在上学。您身体真硬朗,也常来爬山吗?”她明知故问,多年来她看见过这位约莫七旬的老人多次,在他也碰见她时,她感觉到他想跟她说话,却总在她急速的步履中,擦身而去。

“呵呵我也丁克,”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微笑,他又说到了这个词。

“您不到七十吧,怎么保养的啊?”她故意说小了他的岁数,听他说到没有孩子,她知道他想跟她拉近距离。

“注意饮食习惯就好,我母亲九十多岁,前段时间还能自己买菜,最近不怎么出门了。”他说话柔和,陪她下了一段山路。

“了不起,长寿基因,”她没有减缓下山的速度,也没有提及他这岁数的人会给年轻人什么活着的建议。

“我再喘下气,”他们下到另一块巨石边的台阶时,他掐着腰停了下来。

“好的,我先走了,再见,”她没有停下来陪他继续聊,回头扫过一眼,转身而去,或许她知道,千人千样,哪种剧本活到最后都是冒险。

“再见,”她听见背后他的语气依然柔和,流连。

她很快下到山底,暮色渐浓,回到房间时,短袖衫后背上的汗渍快干了,她唤着迷离和琉璃的名字,它们窝在各自的位子中,没有起身迎她,猫妈妈试探着的眼神,像是怕她责怪它窝在她唯一的抱枕上,她轻轻地抚摸了它们,母女又各自埋头蜷缩进柔软的身体里。

她倒了点水在杯中,她喜欢买各色的瓷杯子,瓷杯,慈悲,她或许是念恋它的谐音。喝了点水,在沉寂的房间里,她又望向两只沉寂的猫,

“应该告诉那女人,她有两个女儿,一个七岁,一个十一岁,毛孩子,”她想。

“放音乐给你们听,”她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房间瞬时荡起如溪的节奏,两只猫已从各自的软榻下到白色地砖上,迷离正低着头在食盆里喝水,那歌手重复着流连的歌词:

“I've been wandering so long

我已经漂泊了太久

So long So long

太久,太久

So long

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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