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家了。许家年敲了敲门 ,等了约三五分钟,才有人出来开了门。他看见给自己开门的,居然是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他并不认识她。
第一时间,许家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他退出去又看了一下门牌号,确定自己并没有错。毕竟,他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
这是一幢七层楼的老房子,外观看上去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福利房模样。没有外墙砖,是用水泥刮成的外立面。整栋房屋有三个单元,四十二家人,和现在一栋房子几百户人家的大楼相比,现在的邻居都是陌生人,那时还认识一些邻居,还是个熟人的社区,家庭的和睳还是人们很在意的一件事。
许家有四口人,按规定没有资格分配三间卧室的房子。但因为许家年的妈妈曾获市级劳模称号,可以加分,她又是严重的心脏病患者,是可以按照顾性质分到低楼层的房子。许家便以特殊照顾的理由向单位提出申请,分得了这套房子。后来,这套三室一厅一卫的房子被纳入了房改房序列。许家父母缴了几万块钱,就把这套三居室的房子变成了划拨产权的房子。
许家年在房子里出生和长大。一直觉得这房子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走错。
他又重新进屋,老太太便问他了:“你是许家的儿子?”
许家年更觉得奇怪,显然这就是自己的家呀,为什么还有个知道自己是谁的奶奶?自己的奶奶和外婆不早就过世了吗?于是他反问老太太道:“奶奶,你是谁呀?”
老太太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用很大的声音说:“我听不见。”
许家年见状,觉得向老太太问不出什么信息来,就撇下她,拎着行李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推开卧室,他又傻眼了。卧室已大变,床还是那张中国漆的实木床,可是铺的床单仿佛是半世纪前的东北大花袄。自己在墙上贴的NBA篮球名星画报都被摘除了。屋子里矮衣柜的台面上塞满了老年人的衣服,还有两三堆脏兮兮的塑料袋塞在角落里。屋内散发出一股馊臭的味道,他被薰了出来。
他立马给爸爸拨了电话。
“爸,我到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等到下班才回来呀。——今天我和姚阿姨给你接风,一起去“宴宾楼”吃晚饭,我已订好了包间。”
“爸,家里有个老太太是谁?”
“哦,我忘了告诉你,那是姚阿姨的妈妈。你应该叫她外婆,不过你不用跟她说话,她耳朵听不见的。”
许家年说:“知道了,但姚阿姨的妈妈好像占了我的卧室,我住哪里?”
“住那里不重要,等我下班后再告诉你。”
终于等到了下班时间,爸爸和姚阿姨一前一后回来了。姚阿姨手上还牵着她上小学的儿子。
许家年极力压着自己的急性子脾气,见了姚阿姨还主动叫了一声:“阿姨好!”
姚阿姨推了推她儿子的背,叫他快叫许家年哥哥好。那儿子眼睛向上瞟了一眼高大结实的许家年,怯生生地叫了声:“哥哥。”
爸爸在一旁象个旁观者,见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便催着大家说:“走吧走吧,赶紧出门。”
这时候姚阿姨突然说道:“你们爷俩先去点菜,我这边给母亲做好饭就出来。小宝跟我,待会儿我带上他一起过来。”
爸爸回应了一声:“也好。那我和家年就先去点菜。”
许家年跟着爸爸到了“宴宾楼”,刚坐下,服务员就过来点菜了。他发现自己还不太会点菜,就把菜谱本递给了爸爸。爸爸在上面尽量找出儿子喜欢吃的菜,如烧白、回锅肉、粉蒸肉等等。
但是,许家年此刻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上。姚阿姨没有一同出来,他想这会儿正好可以问问爸爸。他找准机会说道:“爸,我想问你一件事,姐姐说要结婚,你知道吗?”
“知道的呀,你姐告诉我说想在明年春节结婚。”
“对呀,对呀!她也这样告诉我的。”许家连赶紧接过爸爸的话说道:“但是爸,姐姐说你已经把钱借给了姚阿姨的弟弟,那姐姐结婚的钱怎么办呢?”
爸爸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儿子会来关心这件事情。在他心目中,这个儿子生性顽劣。他打小就喜欢玩,他的生活除了玩儿还是玩儿,除了吃还是吃,从来未见他关心过家里的事,更不用说关心他姐姐,这让他很意外。
但他还是被迫停止了点菜,手上捧着本菜谱都有些僵硬了,他用他身上还依稀余存的军人的武断口吻对儿子说:“家年,姐姐的事就姐姐自己来跟爸爸谈,就用不着你来关心这件事儿了。”
“用不着我?”许家年被爸爸变相指责后不高兴了,于是语气中就带着质问。
爸爸见儿子那“二楞子”的模样,刻意要纠缠这事,就缓和了口气,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在部队好好当兵,好好训练,姐姐这边的事儿爸爸会安排好的。”
许家年一点也不想和爸爸绕来绕去,直接说道:“我现在就是想听你说说你是怎么安排的,我特别要听的就是妈妈留的钱你是怎么安排的?”
爸爸见这个弯绕不过去了,也直接说事了。
“钱嘛,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借给了姚阿姨的弟弟,你得叫舅舅了。他做生意的,手上的钱有些紧张,等他赚了钱就会还我们的。”
“我不担心他还钱,也知道他会还的,他也不可能不还。我现在就想知道明年春节姐姐结婚的时候,这笔钱他能不能还得出来?”
爸爸说:“我还真不知道。”
许家年说:“你不知道还借岀去?这可不行啊,你得去问问吧。”
“我问谁去?”
“问姚阿姨呀!问她弟弟呀!爸,你可以把钱借给人家,难道你不敢去问还的时间吗?他借钱的人没写张借据给你吗?”许家年的话已经有火药味了,而他爸爸还没有意识到,儿子的脾气正被自己的话刺激着一步一步膨胀,感觉就要冲出来了。
爸爸仍继续说:“我问不问是我的事情,你在这里着急什么?”
许家年一听就压不住了,“噌”地站起来,用手指着他爸爸的脸,冲着他吼道:“你少来你呀我呀的,别跟我说这种话。妈妈留的钱你借出去也不和姐姐打声招呼。我今天就是要问个清楚,你要说不清楚,我就要找那姓姚的女人问个清楚。你觉得是你去问还是等着我去找姓姚的女人?”
这时候姚阿姨牵着儿子已经站在门口多时了,他把许家年和他爸爸的对话完完全全地听了个明白。
她冲了进来,对着许家连说:“哎,你不可以不讲道理啊,又没有说不还钱,你对着你爸爸这么吼干什么?你还有个做儿子的样子吗?”
姚阿姨说话的腔调没有一丝真诚,端着长辈的架子训斥对她还没有一点感情的许家年。她把许家年彻底激怒了,他两手一把拽起宴会桌的白色餐布,只听得“嚓!”的一声,桌布被扯了下来。一桌子的餐具摔到地上,随之是陶瓷碎片撞裂的声音。
许家年未等他爸反应,不依不饶,激动地说:“你们欺人太甚了,等着瞧!”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冲出了“宴宾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