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奇怪的日子。
吃早点的时候,母亲一如既往地叮嘱我就打两份:我一个人吃一碗,她和父亲平分一碗。想到昨晚父亲说他饭有点少了——因为我去看望大孃,母亲去餐厅打的饭,弟弟带着儿子来。不知什么原因,母亲说她打到的饭没有我往顿打的多——我在的时候一直是我打——昨晚小弟带了儿子来,估计母亲又是因为一贯的省省吃俭用,打少了。
我本欲打三份,但受够了她一贯的唠叨,我就顺从的打了两份。在分碗头的时候,父亲碗里我多留了一点点。又从我碗里夹了仅仅一筷头的量加在母亲碗里。
没想到这激怒了母亲,她在餐厅里大发雷霆,用跟仇人吵架的口气吼起来,说给是要撑死她!母亲绝不是那种随时跟人吵架的人,这样大声训斥的声音外人是根本没有机会听到的。母亲的声音吸引了餐厅里用餐的人的好多目光,我和父亲大出意外。见她发火,我只好闷着头吃完那顿早点,父亲也没再说什么,母亲更是。
吃完后我发现我一身的汗,跟二老说等我汗干一下再走。母亲头也不回的朝电梯走去,一会儿又折回来。我又说了一遍。没想到母亲说你出汗么是你出汗,我又不出。她还在生气!说完又朝电梯走去,父亲只好起身跟着,我也只好起身跟着。穿过大厅,母亲朝外走,父亲朝里走,许是他听我说一身的汗,放弃了饭后吹吹风的打算。见母亲并未跟来,我让父亲在住院交费处坐下,又出来喊母亲。她气鼓鼓地说:她要回去了,她照顾不来,吃个早点我都要管着她。我说我那不是管着,多吃那点也不至于撑着。母亲还是气嘟嘟的站着。刚做了手术三四天的父亲坐在大厅里我不放心,风一吹我肚子也疼得厉害——经期是我的脆弱期,远远不止弱不禁风那么脆弱,还有钝刀割肉的隐痛。寻思母亲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做出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来,我又连忙赶回去。
到了病房,父亲躺下了。我也盖上被子,希望借此减轻疼痛。躺了几分钟,不见母亲回来,我又急得爬起来找,刚出病房就见她站在走廊里看墙上关于尿毒症病护理之类的宣传墙报,手上还习惯性地做着一些养生运动。我终于放下心来,盖上被子睡了一觉。
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三个人一荤一素加了个蒸肉。——不是我舍不得打三份,如果我打三份母亲绝对会用口水淹死我。席间她只忙着吃素菜,和免费汤里捞来的菜叶,偶尔吃点肉也是轻轻夹一小点。父亲的病不允许多吃,他的分量吃得差不多了。按正常饭量,三个人吃这点菜还要差着点才对。可是因为母亲的省口折牙,饭完了,菜,尤其是肉,还有很多。我劝她再吃点,我一个人已吃了很多。她照样嚷嚷着吃不动了。我情急之下说,我外婆那时就是这样,自己舍不得吃,巴不得别人全吃了,这样不好。没想到我话未说完,母亲摔了筷子,又用早上那样的声音——跟仇人吵架似的声音大嚷到:为什么我说她还不算,还挖老底连她死掉的娘都不放过,还说姐平时也是说什么肿大脖子肿大脖子的她就忍不住得很了——外婆有甲状腺瘤,也就是俗称的大脖子病。在我们心里这没什么,没想到母亲会把这当成心里的伤疤;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外婆把什么好吃的都省给我们吃,其实在我心里是一种伟大的美好品德,当时说出来本想着就着带表扬的劝母亲再吃点,毕竟年代不一样了,可是,却再次引来她的大发雷霆。我第一次认识到母亲这脆弱的一面,我真的不知道她会为此生那么大的气。可是我真的很委屈。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也再无力说出一句话,默默地咽下了所有的剩下的菜。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中午医生说父亲这个病要吃精瘦肉,要多吃鸡牛羊肉,少吃猪肉。于是打饭时我专门看了一下,刚好有个炸鸡柳,就打了。吃饭时我才突然想起,母亲因为皮肤病忌吃鸡肉很久了。父亲又在一旁说明天十五,母亲又要吃素,今晚要吃点肉要不然明天饿得很。我说我再去加份小炒,母亲丧赳赳一句话不说。这顿晚饭,我又咽下去了所有的内疚,和面对这样一个母亲的无力感,以及铺天盖地袭来的人生失败感。
肚子愈发疼得厉害,我再也受不了了。定了晚上九点多的火车,我逃离了医院。我得回去休养两天,才有力气再来照顾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