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昨晚,眼皮第一次在十点前罢工,第一次要求我轻轻将它们合拢,第一次一夜无梦到天亮。对于久别重逢的睡眠,我让它等得很辛苦,也让它等了很久很久。
岁月从指缝间滑落,我想抓住睡眠,可它如同一只泥鳅,满以为抓住了,没想到摊开手却是一把淤泥。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黑夜中与睡眠失之交臂,我在无数个夜里或听雨或赏月,或聆听秋虫的呢哝,或挤出几枚生疏的文字,直到精疲力尽沉沉睡去。原以为累了就不会有梦,但梦还是很执着,不是在一张张白卷中尴尬地结束,就是从天空中恐惧坠落而惊醒。久而久之,对于睡眠中这两个痴情奇特的梦境,我竟能悟出几分道理来。相比较第一次,我能平静接受睡眠对我的这份恩赐。
在享受这份恩赐的同时,思绪总会曲里拐弯回到从前。
儿时的睡眠,象六月的雨说来就来,前一分钟还在哭闹,后一分钟眼角挂着泪珠进入梦乡。儿时的睡眠纯净的如同一滴水,没有一丝杂质。即便是梦,也是嵋坞岭上的秃子花,黄灿灿的一片。而我呢,要么在棉花地里挖小蒜,要么去罐罐窑去掏土葫芦,然后当宝贝似地揣在怀里,然后在梦中笑出声。儿时的睡眠是孔雀公主,一切美而简单。梦里是召树屯王子骑着白马翻山越岭,梦外是大姐一双灵巧的双手,还有那把神奇的木梳。每每大姐给我梳辫子,每每木梳亲吻发丝,瞌睡虫就来找我。那一刻,大姐编得尽兴我睡的安然。
学生时代,每晚在不足二尺宽的大通铺上喊着“一二三咱都翻”的口号,然后相互调侃着睡去。每晚固定的睡姿除了侧身还是侧身,老鼠们雷打不动的前来骚扰,把我们一张张青春的脸蛋当琴键,冰凉的爪轻快在落在脸上,总有一阵惨叫让宿舍乱成一团,然后在忐忑不安中相互安慰着躺下,将头缩进被窝继续大睡。那时候的睡眠不会因为恐惧而逃走,也不会因为寒冷而远离。
因为停电的冬夜,记住了一个叫做胡小莉的涝店女娃,记住了她唱的那首《松籽赞》。那晚,我们在漆黑的宿舍里,她是我们的音乐老师,我们一遍遍唱着《松籽赞》。那一晚,我们是飘落在荒僻的小松籽,是飘落在山崖的小松籽,没有失落也没有忧伤。时隔多年,那个叫胡小莉的女娃不知花落谁家,但那首歌至今还在脑海里,偶尔从记忆深处飘出来,带着一份纯真带着一份温暖。
因为睡眠,也记住了和我抱团取暖的萍。萍虽然比我大也比我高一级,但我俩很投缘,就在那年寒冷的冬天,她总是在晚自习前将她的被子铺在下,然后将我的被子再铺在她的被子上面,不变的理由是她的被子软和。多少次相拥而眠的寒夜,两个少女说着悄悄话进入梦乡。这些年来,我们之间虽然杳无音讯,但那一幕幕永远在心中,成为一生最美的财富。
初为人母,总想着有一天能彻底摆脱讨厌的小屁孩,啥时候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也就是幸福了。每晚,睡的迷迷糊糊去摸他的小屁股,不是一把尿便是一把屎,从第一次龇牙咧嘴换尿布到最后的习以为常,让那个曾经有点小洁癖的人从将军到奴隶,也让梦境从电影变成连续剧,从武打片变成韩剧。即便这样,也有一次深夜让小屁孩不知何时从床上翻落,睡在一堆尿片之中。从那以后睡眠变得很轻很轻,轻的容不得我再去会周公。也是那一次成就了小屁孩的婴儿传奇,成为偶尔翻开记忆的经典。
昨天不知何时已经走远,睡眠也不知何时成为奢侈品。太多的不安走进黑夜,剥夺了曾经静如水的睡眠。嵋坞岭也随着梦去了远方,只留下苍白的影子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文字中。
世事如风,一切都如风。
木梳在时光中变得精美,但它吻过的痕迹再也没有睡眠的故乡。头发也从以前粗粗的两根麻花辫变得稀疏,时不时被美发师施以酷刑,只为了看起来能多一点美一点。对着镜子孤芳自赏,我笑了,头发却哭了。
昨天还是嗜睡的女子,今天已是失眠的妇人。不意间,我把自己弄丢了,丢在了昨天,丢在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