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馨
“你的唇膏颜色真好看”
“你的衣服在哪买的啊,真是漂亮啊”
“我看别人带着发带挺好看的,自己也想买个,就是不知道自己带上什么效果呢”
七八个女孩围着引弟叽叽喳喳一直问着问那的,她们都是差不多的年龄,除了引弟,其余的都还在上学阶段,有的上高中,有的上了中专,最大的一个去年刚毕业,去了一个大专院校。
我是在过年回老家去表叔家的时候遇到她们的,正好我跟引弟是前后脚到的家。引弟是家里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她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受欢迎,为了祈愿下一胎是男孩,就给她取名引弟,然后就送人了,这事她也是刚上初中的时候知道的,她心里也不怨,顺其自然就当是自己的宿命。出去打工后,每次回来都会来看望她的生父生母。
引弟个很腼腆的女孩子,跟人说话的时候都会不由得脸红,时常低着头说话,让人看着怜惜又心疼。她生的好看,除了肤色不是很好,脸上的五官长得恰到好处,每一处细看也不是很精致,但是组合到一起就很是耐看。尤其是嘴角的两窝酒窝,只要嘴角一扬的时候,酒窝立马现出来,显得整张脸更是俏皮而生动。
小学的时候,听说引弟学习还挺好,考初中的时候在乡镇上也是位居前十。上了初中就住校了,隔几个星期回养母家拿一趟干粮,初二暑假放假的时候,养母无意间从她的书包当中翻出一个信封,打开便找村里识字的人念给她,信是一个男孩写给引弟的。她养母那次觉得自己丢人丢大了,把引弟一顿教训,以后动不动就骂她妖女。后来这事传到了表妈那,表妈无意间聊起这事的时候,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听说妖得很,俺也没法管,没办法”。
初二后,引弟的成绩急剧下降,直到考高中的时候,都没能过分数线,她跟养母说不想读书了,想去外面赚钱,养母一口应承了下来,跟表叔表妈说女大不中留,女孩子最终都是要嫁人,读书没啥用,况且她也不是读书的料,不如自力更生,趁早找个营生得了。表叔表妈大字不识一个,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况且他们有了儿子后,是百般的溺爱,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
引弟就这样随着同乡一个大她十岁的女孩打工去了,这一去就是一年的光景,等再次回家的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我见着引弟的时候,同样是在表妈家,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惊愕地半张着嘴有一阵说不出话来,要不是那两个醒目的酒窝,我断然不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引弟。她长高了不少,穿着上也是当下流行的衣服,人时髦了不少。当然这还不算什么,关键的是脸上涂抹的异常夸张,浓妆艳抹,脸涂抹的接近惨白,因为肤色本身比较暗沉一点,脸和脖子的颜色就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过分描抹的唇膏和眉毛,原本组合接近完美的五官被色彩整个遮掩了,眼前人看上去更像一个假人。
表妈眉飞色舞地跟我讲,“引弟出去混的不错咧,还给我们都买了新衣服呢,我穿给你瞧瞧啊,正正好。”说着穿出来给我瞧,转着臃肿的身材,乐不可支。说这些话的时候,引弟就站在旁边,咧着嘴一直在笑,笑容看着有点僵化,像是假笑。那会我在上大学,引弟看到我依然跟以前一样不苟言笑,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很不是滋味。
同村的听说引弟回来了,婆姨媳妇们一个个结伴着来了,围着引弟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看看人家引弟,出去才一年,就跟大城市人一样,穿着这么体面的。”一年轻媳妇上下扫着引弟,话语中似乎都是羡慕。
“可不是嘛,瞧瞧,这脸上涂抹的咱都没见过,这一抹,人看着精神多了哎。”一大娘接上话。
“咱就圪蹴在村里,窝在土疙瘩里,连个世面都见不上,人家出去可是把这花花世界看个遍啊”
还有一些小孩子,怯生生又略带羞涩地偷摸瞧着引弟,当然,他们是来讨糖吃的,这么洋气的人不可能没带糖。引弟心里明白,从兜兜里抓了一把糖,扔向外围,惹得孩子们一顿哄抢。
引弟站在众人中间,哈哈直乐,显然她有众星捧月的感觉,脸上洋溢的都是骄傲,她大声的应承着姑娘婆媳的话。
因为还要去别家,引弟先离开了,刚围着引弟的一伙人还是意犹未尽,这会聚在一起又谈上了。
“都说这娃妖得很,果然是,出去更没学好”之前还夸漂亮的这会就变脸了。
“你说不说吧,你看那脸涂的跟裹了层涂料一样,脖子和脸两个颜色”
“我还是头一回见那么长得眉毛,凑近看看原来是画的,真是没见过世面啊”
“你看看人家大学生,也是见过世面的,咋就跟咱一样,脸上光光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句赶着一句,生怕把自己的话漏了,说的比刚才更是热闹,话语中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哄笑。
表妈厨房忙活着做饭,这会进门看大家聊得火热,“都别走啊,在这吃就行了,今天高兴”。众人答应着“吃就吃,姑娘都出息了,宰一顿就宰一顿,你看看姑娘多洋气,让娃把你也打扮打扮,擦点油抹点粉”说着又是一阵哄笑。表妈咧着嘴乐着回厨房了。
再去表妈家的时候,距离上一次见面三年的时间了。表妈明显老了不少,怀中还抱着一个两岁的女孩子,这孩子不是别人的,正是引弟的孩子。原来上次见着引弟后,她回到打工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外地的男孩子,禁不住男孩子的一阵甜言蜜语,就跟人家好上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怀上了孩子,男孩大她几岁,她还不到领结婚证的年龄,男孩让她把怀中的孩子打掉,她哪忍心,想想自己本身就跟多余似的,当初被送人,如今两头都不亲她,这几年是见着自己能给家里多少帮衬一些,才把自己当回事了,她怎么忍心也抛弃腹中的孩子。
男孩拗不过她,就信誓旦旦地说,等引弟满18岁的那天就去领证,到时候他们就是合法夫妻了,引弟心里备受感动。哪成想等孩子生下来了,男孩就逃之夭夭了,她抱着孩子找上男孩的老家,对方父母拒不接纳。而她还要打工赚钱,根本没法拉扯孩子,无奈之下就将孩子抱回老家,养父母一看,自己马上也要抱孙子了,不能让儿媳受了委屈,只好委屈养女,所以让抱到生父母家。
表妈就这样迫不得已接受了引弟的孩子,表妈说:“这是命啦,是当初送了引弟这会来一个小的讨债来了。”表妈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凄然,这孩子自幼就跟着表妈生活,引弟照样出去打工,一年到头见上一回,孩子也不亲她,她好像也没那么亲孩子。
村里人数落说:“谁叫她那么妖呢,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上不三不四的混,能把日子混好了。”我在想,其实大家心里不是不明白,可就是没人愿意说破,说怕惹人也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好,总之,大家宁愿做睁眼的瞎子,看破不说破,任由着事情往糟的方向发展了去。
去年见到引弟的时候,围着她的就是一堆女孩子们,婆姨媳妇也没原先的热情了。引弟看着成熟了很多,脸上还是画着浓妆,只不过比原来看着顺眼了很多,在年轻女孩心目中,她还是相当耀眼夺目的,像一颗明星,一直莹莹闪亮,但在成人眼中,她的光芒早褪去了,黯然失色。
引弟的孩子还是远远躲着她,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我几次捕捉她的目光,想这其中肯定会充满各种无奈和凄迷,但是没有,几番确认真的没有,小女孩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表妈说她又谈了一个,对方家人因为有了孩子而嫌弃,表妈说:“我跟她讲,再找上一个,别说有孩子,以后结婚了也别来我这看我们老两人,也别惦记孩子,就当没生这个娃。”表妈说的时候控制不住情绪地哽咽着,泪水涟涟。
我事后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发现那封信知道了信里的内容,偷偷放回去,而不要一口一个“妖女”叫骂,或许引弟会考上高中,说不定也会上了大学有了自己正确的人生观。哪怕进了社会,被花花世界干扰,周围的人能及时纠正,说一些正面教导的话语,而不是口是心非,她大概也不会落入生活的泥淖。
我们时常可怜没有见过太阳的盲人,可怜没有听过大自然和谐声音的耳聋着,可怜无法用声音说出自己想法的哑巴,所以我们会努力给与他们帮助。可是为什么就不可怜身边这样的心灵失明者?他们比谁都需要别人伸过来的托举着善良的手,比谁都需要他们拥抱过来的温暖的怀抱,比谁都需要感受到真真实实的爱。心知肚明却假惺惺扭捏作态算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是什么阻碍了他们正确的思考?是什么左右了他们的行为,让他们误入歧途,越走越远?难道真的就是自作自受吗?
假如我们真的不爱,但请别伤害,假如行为措辞上给不了指导帮助,起码也应当可怜他们,因为他们心灵失明了,他们把自己弄丢了。
如果可以,请我们都能做世界的光,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