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我成长的过程中,总是缺少了父亲的教导和关爱。或许因为父亲双耳失聪的缘故,我们总不太愿意和父亲过多的交流。
父亲八岁时,因中耳炎被隔壁村的庸医治疗后双耳失聪。此后近七十年的时间里,他和别人的交流只能通过看口型或别人大嗓门对着他耳朵喊。父亲双耳失聪的原因,母亲当年是不愿意嫁进我们家的。奈何抵不过她祖母的家法,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切。
父亲读书到完小,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算盘打得特别好,正因如此,父亲做了村里的出纳,直到我的出生。
我出生时赶上了计划生育,前面已经四个姐姐,我自然属于超生。不但罚款一千五,父亲还丢了出纳的工作。自此,我得了一个“千五”的雅号。
好在父亲继承了祖传厨师的手艺,平时村里有个红白喜事,总会请父亲去主厨。父亲从开菜单、采买、到切菜、配菜、最后成品,都是亲力亲为,对任何主家的事一丝不苟地认真对待。加上炒菜的口味得到大家的认可,名气越来越大。方圆的乡镇,谁家有个事,都会托人请父亲去主厨。那个年代,没有工钱一说,纯粹人情帮忙。事后主家一般会拿些烟酒副食来家里答谢,仅此而已。父亲从来没有过怨言,一干就是一辈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家倒是因为这些零碎的副食,没亏过嘴。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会理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从小到大,都是父亲为我理发。喜留长发的我常因父亲理发过短而哭闹。街坊邻居大多都找父亲来理发,直到现在依然如此,父亲分文不取,也是坚持了一辈子。
父亲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二叔婚后爷爷给盖了新房,老房子留给了我们。三叔在部队当兵。后来三叔复员转业进了我们当地的公安系统,成了公家人。二婶子是一个厉害不讲理的人,那几年没少和奶奶淘气。父亲那时还是村里的出纳,每月有几十块的收入。有一天奶奶突然脑溢血再没醒来。人们在整理奶奶衣物时,在奶奶的衣兜里发现了13块钱。那个年代,13元也不是个小数字。没人知道这13元是哪里来的。直到多年以后,村里一位老人告诉母亲,在我奶奶去世的前一天傍晚,他看到父亲在村口悄悄塞给奶奶一卷钱…….
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奶奶分给了我们,我们是要负责奶奶的养老葬埋的,爷爷分给了三叔。由于惹不起二婶子,二叔谁都不管。奶奶去世后,爷爷的生活成了问题。三叔一家生活在县城,他们不愿意接爷爷去县城同住,就来找父亲商量,让爷爷和我们过,他们将来负责生老葬埋,父亲同意了。于是爷爷搬到我们家一起生活,直到去世。而爷爷去世的当夜,三婶子当面质问我的母亲:既然把大(关中方言,爸爸的意思)分给了我们,为什么和你们过了十几年……父亲没多说什么,拿粮又拿钱送葬了爷爷。
原本三叔在村里有一院桩基,早些年卖了。前些年,又看中我家在公路边的地,跑来对父亲说他想在那里盖一院房,父亲答应了。公路边桩基一院四万块钱,而父亲就这样送给了他的那个三弟。我很想知道,他的三弟会念他这个大哥的好吗?
父亲对他的子女是慈爱的,一辈子没有打骂过我们姐弟五个,哪怕一次、一句,都没有。我们从小遇事都是找母亲,因为交流方便。也就忽略了父亲,父亲也落个自在,不闻不问。母亲解决不了了,才去找父亲商量,而我们很少直接找父亲。以至于我总感觉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显得没那么的重要。
记得在县城上高中时,有一次父亲来送馍,(我们那时上学是要从家里背馍作为口粮的。一个月回家一次,期间家长就要来送馍。)刚好碰上中午放学,父亲站在校门口,身上穿着那件破旧的棉衣,脚上一双劳保大头鞋,刚下过雨,还沾着泥。老远看见父亲向我招手,我不知道父亲会来,恰逢放学,县城里的学生都蜂拥出校门回家吃饭,里面也不乏我的同学。我走近父亲,接过他手里的馍袋子。放在了门卫处,就拉着父亲往车站走。路上不断有同学和我打招呼,我渐渐拉开了和父亲的距离。走了一段,父亲说:你回去吧,我自己走了。父亲拖着笨重的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知道,我的行为伤到父亲。之后多年,我总想找个机会,和父亲说说这事,想郑重地给父亲道个歉,认个错,可最终还是没开了这个口。
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抚养四女一子。为了养活这个家,他农忙务农,农闲打工。他在饭店做过厨师,在工地修过路,在工厂当过工人。也走街串巷的卖过肉。他供我和四姐上了大学;他为父母养了老,送了终;他给了弟弟妹妹能给的一切。父亲是善良的,他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没坑过人。对待谁都是和善的。父亲是包容的,他包容了弟弟对他的不敬,包容了子女对他的忽视,他这一辈子,总是为别人活着,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内心,也没有谁坐下来听他说说他的苦楚。一个双耳失聪的人,有谁能耐着性子和他去倾诉倾听。
父亲今年七十有五了,除了腿关节有点毛病外,身体还算健康。每天到处跑着挖一些草药,偶尔会去村外捡一些废铁。总告诉他别干了,不听。人老了,闲不住。
如今我生活在南方,回家的次数少。多次要接他们出来一起生活,他们不愿意,说家里离不开。前些年,我给父亲手机装了微信,教会他使用。每天我们父子都在微信上聊一阵子,他语音,我打字,相谈甚欢。我想对父亲倾诉,也想听父亲的教导,我想走进父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