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月

01

小时候，家里穷。爸妈在工厂车间里三班倒，拿着八百一千的工资，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吃得饱了，穿衣就成问题了。车间劳动强度高。衣服裤子，稍不留神就会划个口子破个洞。我身体长得快，衣服没过几年也会不合身。

家里的亲戚红姐在批发市场摆地摊卖衣服，几块钱一件汗衫，十几块一条裤子，妈妈只舍得每年给爸爸买几件。

红姐有个日子过得很滋润的好朋友，每年都会拿一大袋旧衣服给她，女装、童装都有。她就让我和妈妈挑一些合身的，带回家里穿。

那时候，幼儿园里的女生流行穿鲜艳的连衣裙。原地转一圈，裙摆飘起来，像盛开的花儿一样，特别漂亮。我也想要一条这样的裙子。但是像这样好看的裙子一定很贵，家里买不起，所以，我从没向妈妈提起过。

别的小朋友问我：“你为什么不穿裙子？你为什么穿来穿去就那几件衣服？你妈妈都不给你买新衣服的吗？”我觉得小小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只好说：“我不喜欢穿裙子。”然后赶紧走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撒的第一个谎吧。

02

上小学以后，学校门口密密麻麻全是小卖部，卖零食的，卖玩具的，卖笔和本子的，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光顾过。我从小没有玩具，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冒。爸爸从厂里拿回来的笔跟本子，足够我写好久，也用不着去买。

但是我很馋，看着身边的同学吃着薯片或者辣条，津津有味的样子，我就眼巴巴地盯着人家，不住地咽口水。我问妈妈：“能不能给我五毛钱？我也想吃那个。”妈妈说：“你不要馋嘴，不要跟人家攀比，家里又不是没饭吃，干嘛要吃零食！”

我站在小摊前不肯走。妈妈急了，扯着嗓子吼我：“我辛辛苦苦工作，供你读书，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吃吃！就知道乱花钱！不吃零食会饿死吗！”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硬拽着我走了。

我被吼得有点委屈。小摊上食物的香味飘到我的鼻子里，香香甜甜的，特别诱人。可是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只能想象着，那包小零食吃到我嘴里，会是什么样的口感和味道。

家里为了省电，不到七点不开灯，平日里也很少开电视。爸爸经常要加班，几乎每个晚上，灯下坐着我和妈妈，我做作业，妈妈补衣服，写完作业就上床睡觉。

也许是因为没有诱惑，只能努力学习吧，我成绩还不错。课余时间，我去参加各种不需要报名费的比赛。唯一一次得奖，拿了五十块奖金，我很高兴。不过我跟妈妈说奖金只有三十块，全额上交以后，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像守着一笔巨款。

我把二十块换成零钱，十块放在书包夹层里，五块夹进日记本的封皮里，还有五块压在枕头底下。一毛一包，或者五毛一包的小零食，二十块能买好多好多包，我花了好久，特别满足。

03

上初中了，学校规定，必须寄宿，一周回一次家。校服要四十块钱一件，开学的时候规定要买两套，花了一百六，妈妈心疼了很久。

春天，天气特别潮湿，衣服洗了，好几天都不干。我只能穿着湿衣服去上课，黏糊糊的，特别不舒服。周末回家，我硬着头皮问妈妈：“我校服干不了，能不能给我多买一套校服？”妈妈把我骂了一顿：“你们校服这么贵，两套还不够吗？买什么买！家里又不是没有衣服给你穿，校服不干你就穿自己的衣服去上课啊，老师还能让你脱了不成？”

我听了妈妈的话，打算穿着便服去上课。走在校道上，身边所有的同学都穿着校服，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旧衣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怪物。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于是掉头跑回宿舍，从阳台收下湿嗒嗒的校服套上，再一路狂奔回教室。

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穷的感觉，就像湿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令人遍体生寒，只能低着头发抖。

湿湿的衣服穿在身上，特别容易着凉。一生病，老师就会打电话给妈妈，让她带我去看病。医院很贵，妈妈一般都带我去相熟的小诊所里，开点药丸。因为又要花钱，所以我每次生病，都要挨骂。

那时候，我所有的委屈，说起来，也就是衣服不干，感冒生病，花钱挨骂了。

所有的烦恼，似乎只要一套新校服就能解决。天气再潮湿，衣服挂两天都能干。我太想要一套新校服了。那时候，级长对成绩好的同学有奖励，期末统考拿到年级第一名的，能奖励一百块钱。

于是我拼命学习，背书、刷题、整理错题、有不懂的就请教老师和同学。老天爷终于眷顾了我一次，我如愿以偿，考到年级第一名，不过是两人并列，所以每人能拿五十块。

即使只能买一件上衣，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老天似乎觉得，并列第一名是个意外，我值得拥有一套新校服。在总结大会上，我们班拿了标兵班，班主任很高兴，给所有的班干部都发了红包。我拆开一看，一封十块，一封二十，加上五十块奖金，刚好够买一套新校服！

直到现在，我依然非常感激当年班主任和级长的慷慨，也感谢自己的努力。捏着八十块钱，我买了一套新校服，觉得舒爽的日子就要来了。

04

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那时，智能手机刚刚兴起，同学们都在谈论最新的电子产品：平板电脑很轻，4G网络很快、智能手机很好玩。我一句也听不懂。同学说：“你怎么只知道读书啊？跟不上时代的落后书呆子，哈哈。”

男同学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电子产品，我听不懂。女同学买了几十块一本的时尚杂志，研究漂亮的衣服和妆容，我也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我的衣服很少，冬天的毛衣和外套，有些是红姐朋友送的旧衣服，有些是从小学穿到现在的。有同学笑话我：“你怎么穿得这么土？像条大番薯一样，好搞笑噢。”我心里觉得难过，又不能向家里开口要钱买衣服，只能装作认真看书，什么也听不见。

只有课本和试卷是让我觉得安全的。它们不会嫌弃我穷，笑话我土。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更加努力读书。

我高考还算正常发挥，去了一所一本大学。但是临近高考，外公生病了，住进了ICU，家里花了很多钱。爸妈说，他们只能给我出学费了，想要的东西，要自己挣钱去买。

我打了三个月的暑期工，挣了几千块钱，交了住宿费，买齐生活用品之后，还剩一千块。我买了一台漂亮的智能手机，那是我第一部手机，可以上网，网速很快。

开学前，我把自己全部最贵重、最漂亮的东西都搬到学校了，希望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05

舍友们都是富二代，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用着高配置的笔记本电脑。不过，看着我手上当宝贝一样握着的几百块的智能机，她们没有说什么。

我的大学在大城市里，物价很贵。我的生活费很少，去饭堂，只敢吃素菜和最便宜的肉菜。像鸡腿这些比较贵的，我一次也没点过。有时候实在是饿了，想多点一个菜，我会在排队时考虑很久。不过，往往在打饭的时候，我只会跟饭堂阿姨说：“麻烦给我多点饭。”

一起吃饭的舍友很诧异：“你怎么只吃素啊？你怎么能吃得那么干净？”我说：“我就是喜欢吃素啊。而且，我讨厌浪费。”这倒是实话，我不太喜欢吃肉。不过，只吃素菜很容易饿，而且每一粒米都是花钱买来的，不能浪费，所以我总会把饭菜吃得很干净，一边吃，一边心疼被舍友们倒掉的一大盘好菜好饭。

一次上课，舍友小黎问我：“我的笔盒呢？”我纳闷了：“什么笔盒？”“我给你发信息了呀？你没看见吗？”我打开手机，确实有一条信息，写着“笔盒忘带了，帮我拿一下。”我说：“我手机静音了，没留意，不好意思啊。”小黎不高兴了：“有信息不是会自动弹出来的吗？静音状态下也会啊。”我说：“我的手机没有这个功能，所以我没看到。”她生气了：“你这什么垃圾破手机！连条信息都收不到！”

我知道，可能她并没有恶意，但是听到这句话，我还是很难过。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苹果手机的。我的手机再便宜，也是我辛苦打工挣钱买来的，我把它当宝贝，你凭什么说它破。不过舍友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想在课上跟她争吵，忍忍就过去了。

06

上了大学，身边的女生开始接触化妆。舍友枫枫很喜欢买化妆品，从她口中，我知道除了香奈儿以外，还有迪奥，还有圣罗兰、纪梵希，都是很贵的牌子，一支口红足够我吃大半个月的。

虽然我很羡慕枫枫每天的唇色都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买不起，即使只是几十块的口红。我的理智会告诉我，这不是必需品，不能乱花钱。

上大学第一次过生日，学生会的朋友们凑钱送了我一支口红。这是我第一支口红，也是唯一一支。虽然比不上那些几百块一支的口红金贵，但我很珍视它。涂上口红出门，我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

一次，我跟小黎在饭堂吃饭，她口渴了，要拿我的水杯喝水。但是一打开杯盖，小黎就一脸嫌弃地把水杯还给我了：“你的口红真劣质，还沾杯！”

我默默拧上杯盖，没有说什么。其实我的口红并不便宜，要一百多块呢。虽然不是大牌，但远远谈不上劣质。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小黎虽然平日里不说什么，但心里一定是瞧不起我的。我吃的、穿的、用的，跟她都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我用的，就是廉价的、劣质的。

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我开始去找兼职。店里的促销员、托管班的辅导员、上门家教，我都做过。没有课的时候，小黎和枫枫一般结伴出去玩，或者在宿舍里打游戏。另一个舍友清清，就喜欢泡在图书馆里。而我呢，大半的课余时间都会拿来兼职。

我接了三份兼职。每个月发三次工资，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虽然不多，但足够养活自己。爸妈因为外公的医药费欠了债，我还能补贴一下家用，他们觉得很满意。

靠着j兼职得来的钱，我吃得起饭堂的鸡腿了。虽然节约和素食已经成了习惯，不过确实想吃鸡腿的时候，我不再犹豫半天，最后放弃，而是会大大方方地跟饭堂阿姨说：“麻烦给我加个鸡腿。”

像鸡腿这种常人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上大学以后，我靠着自己的劳动，也能吃上了。所以我并不特别羡慕旁人，我想要的，会努力去得到它。

07

大学转眼间就过去了，到了毕业的时候，每年都是“史上最难就业季”。竞争太过激烈，小黎和枫枫都选择到国外留学，清清则考上了一所985大学的研究生，大家的未来都已安定。

爸妈不支持我考研，认为早点就业，贴补一下家里比较好。我大学期间很努力，专业排名很靠前，也有五百强公司的实习经历。所以，我认为自己有资格加入大公司。但是，我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连HR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刷了。

我去听了很多场大牛的线上分享会，加了很多个就业交流群，看了无数的笔经和面经，修改了几十遍的简历还是无人问津，自认为做得不错的笔试也没有回音。我觉得特别挫败。

爸妈说，实在找不着工作，就回老家吧，找家小公司当个稳定的文员，也挺好。

可是我不愿意。如果我是井底之蛙，好不容易跳出来，看见了广阔的大地，看见了浩瀚的星辰大海，就再也不会想回到井里去了。

我寒窗苦读十二年才考上现在的大学，大学四年勤勤恳恳学习，认认真真工作。简历上所有的经历，都是用无数的时间和汗水换来的。回老家当个文员，挣着微薄的薪水，让后代重复我的人生，我不甘心。

在最灰暗的时候，老天又一次眷顾了我。大一在学生会办活动的时候，邀请到一位上市公司总裁，是我负责接待。加了他的微信，三年没联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看到我朋友圈吐槽就业不顺利，他找到了我，说：“我们公司正好在补录毕业生，如果你就业遇到困难的话，可以过来试试看。”

幸运的突然降临让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又刷了一次面经，把公司的官网都仔细看了一遍，紧张地去面试了。

面试的题目大部分都在面经里看过，对公司的业务，由于临急抱了佛脚，我也很熟悉。我感觉自己发挥得很好，面试官很满意，当场就要了我的证件，说可以来实习，表现好的话，有转正机会。

从公司大楼里出来，我觉得灰暗的日子都过去了，未来，要靠自己争取。

从小穷养的我，身后没有倚靠，即使受到很多嘲笑和白眼，也只能一路向前，风雨兼程。除了努力，我一无所有。如果没有人在我身后，替我挡住怒吼的狂风，那么，也请不要有人在我身前，挡住耀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