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小儿身体不适,一直咳嗽,在本地看了几次没有效果,于是转到西北最好的医院,经过一周的治疗,小儿渐好,我们就准备返程。等办完事情,天已经快黑了,我一看离上火车还有两个小时,姨妈家就在附近,决定顺便去看看。
给姨妈打电话,老人家自然是喜出望外。坐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姨妈早早就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等着我们。风头那么大,姨妈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大老远看见我就连说带笑。
到了姨妈家,姨妈给我们倒完茶,然后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一会拿果脯,一会拿蜜饯,忙不不亦乐乎。我劝她坐下歇一歇,她依然脚不沾地的找好吃的,仿佛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贪吃的小姑娘。
于是我笑她:“姨妈,我一来,你把压箱底的好吃的都给找出来了。”
姨妈一边把杨梅塞到我手上一边说:“那当然,我最亲的人来了,我要把最好吃的给你啊,你就是姨妈最亲的人。”说完一个转身,又递给我一袋干馍,还要把半米长的菠萝蜜切开,被我极力阻拦。
接着就进了厨房,一边从冰箱里拿蔬菜,一边给埋怨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我要来,不然现在饭菜都端上桌子了。不一会儿,一盘腊肉,一盘嫩黄的炒鸡蛋,一盘辣黄瓜,还有我最爱的土豆丝已经上桌了,配之以茄子疙瘩和小米稀饭,不知不觉我们都吃了很多,平时食量小的安先生,竟然吃了一大碗,还喝了小米粥。
姨妈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吃完姨妈做的饭,各种滋润,各种舒服。安先生感慨道,这样吃饭才叫吃饭,回想平时我们的吃法,只能叫凑合。
吃完饭,洗碗这事姨妈绝不让我染指,自己麻利的收拾完,然后坐在一起聊天。
我告诉安先生,姨妈是很能干的,和姨夫两个人,种了十几亩的果园,供养了三个大学生,两个人一天干的活,我们五个人都干不完。
姨妈也告诉安先生,我小的时候是个“麻米子”(比较凶),有一天我爸妈有事,把我放在了姨妈家,我坐在门槛上死活不进门,一直哭喊着:“我要我妈哩,我要我妈哩。”谁哄都没有用,直到自己哭累了,靠在门上睡着了。
我长叹一声,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小时候的那股麻劲了。
姨妈安慰我,眼下照顾孩子要紧,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着急,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该走了。姨妈给我装上她一个个挑选好配料、打磨好的营养粉,然后穿上大衣,拿上钥匙。我说晚上外面凉,别送了,姨妈不肯,执意要送,那天正好是清明节,马路上已经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纸钱堆了。我说,姨妈赶紧回去吧。一直到我们上了车,我回头一看,姨妈还在那里站着。
同样的场景,大约在十年前也出现过。
那时候姨妈住在果园里,有一次我去看她,姨妈一见我特别高兴,说:“远方的鸟儿飞回来了。”然后用粗糙而又温暖的双手捧着我的脸。
那天走的时候,姨妈把我送到了路口,我沿着大渠岸晃晃悠悠的走了好一会了,猛的一回头,远远的看见姨妈还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挺着微胖的肚子。
我远远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姨妈却还是在那里站着。我心想等我走远了,姨妈就回去了,于是加快了步伐。
那个时候,姨妈的三个孩子,两个在远方,我以为姨妈是孤独的。
现在表哥已经回来,在本地工作,儿孙绕膝,姨妈是快乐而忙碌的。对我,依然是高接远送。
所以说,爱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我以为,我早已过了桌上有鸡腿必定属于自己年龄了;我以为,我已经到了家里有鱼头必定是我啃的年纪了;我整日忙着爱别人,忙着照顾老公孩子,回到了家人的怀抱,才猛然间发现,我竟然还可以被这么照顾,就像小时候一样,竟然还可以再撒娇卖萌,哪怕已年过三十。
年轻时渴望在外面闯荡,觉得家是束缚我的笼子,家人是一道牵牵绊绊的大网,各种规劝让我无法展翅高飞。好不容易飞出了千里之外,在异地结婚生子,才发现远离他们的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洒脱。没人看孩子的困境,不得不辞职的无奈,再找工作的艰辛,让我狼狈不堪。倘若离家近一点,有人帮衬着,这日子也就过去了。
反过来想,有家人在,即使享受不能经常享受这份温情,偶尔享受下也是好的,回或不回,家就在那里,家人就在那里。
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心酸,一时间百感交集。我坐在出租车上,哼着小曲。
安先生说:“儿子生病这么多天了,第一次见你这么高兴。”
我说:“那当然,要是你不爱我,爱我的人多得是。”
安先生反驳:“我哪里敢不爱你。”
我说:“我娘家人对我多好,你要敢造次,他们肯定不饶你。”
安先生说:“看出来了,我很害怕。”
一时间得意洋洋,忘记了远嫁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