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时，第一滴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像一颗透明的流星划过晨光。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身体在朗诵一首无字的诗——每个毛孔都是韵脚，每道汗痕都是诗行。
小时候在乡下，祖父的汗水总带着泥土的芬芳。他弯腰插秧时，汗滴坠入水田的声音，比任何时钟都精准。那些混着稻花香的汗珠，最终都变成了秋收时沉甸甸的谷穗。而祖母的汗是咸的，在灶台前翻炒辣椒时，汗水浸透蓝布衫的样子，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城市的汗水是另一种语法。地铁站里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冷气中结成盐霜。建筑工人安全帽下的汗水则更汹涌，顺着晒红的脖颈奔流，在钢架上砸出小小的坑洼。我见过钢琴老师示范《革命练习曲》时，汗水晶莹地挂在睫毛上，随着琶音节奏颤动如露珠。
最动人的汗水发生在产房。表姐生产时，我看见她额头的汗水像暴雨般倾泻，浸湿了整片枕头。当新生儿啼哭响起时，那些汗水突然有了珍珠的光泽。而病房外，姐夫攥着病历本的手心全是汗，把纸张浸出层层波浪。
运动场上的汗水自带光芒。高中篮球联赛决赛，队长投进决胜球后，汗水从他飞扬的发梢甩出，在灯光下划出七种颜色的抛物线。更衣室里，十几个少年汗湿的球衣堆在一起，蒸腾起带着薄荷膏味的云雾。
有些汗水注定孤独。考研那年冬天，自习室的暖气片上总晾着湿透的纸巾。我的钢笔在模拟卷上打滑，才发现是手汗浸透了答题纸。那些带着咖啡苦味的汗渍，后来都变成了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字。
如今我学会欣赏不同的汗：瑜伽垫上渐渐晕开的汗迹像莲花，厨房里爆炒小龙虾时溅起的汗珠带着麻辣鲜香，甚至熬夜赶方案时，键盘缝隙里积累的汗垢都闪着微光。这些来自身体内部的溪流，冲刷出生命最真实的形状。
深夜淋浴时，水流带走的不仅是汗水，还有白天积攒的故事。它们顺着排水孔旋转而下，汇入城市地下的暗河。或许某天，这些汗水的记忆会变成云，再以雨的形式，落回某个正在流汗的人的睫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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