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过世十二年了,埋在老屋不远处的一个山口上,我们的个子一年比一年高,爷爷的坟头也一年旧过一年,没了新坟的壮阔气派,只杂草丛生,风雨作伴。
江山曾问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你的爷爷奶奶。我都会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奶奶在生下小姑后就死了,爷爷嘛,是个苦命人。
爷爷是个手艺人,也是个生意人。凭着爷爷顶级的木活手艺和贩羊生意,爷爷不仅养大了他的五个儿女,而且还让他的儿子成为了全村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像我爸这样的小混混,竟然都能娶上我妈这样的大美女,这都要归功于我爷白花花的财富,跟我外婆黑了心的巴结。
爷爷的财富是爷爷挣出来的,也是他抠出来的。在我印象中,爷爷只有一个钱袋,用布缝得严严实实,栓裤腰带上,吊裤裆里。这真是一个中国的葛朗台啊。还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葛朗台。爷爷罐里的冰糖从来只给孙儿吃,不给孙女吃,害得他的三个儿媳妇都在背地里唾骂:老不死的驼背。
哦,我的爷爷是个驼背,听说先天不驼的,只因这长年累月的辛劳,岁月生生把爷爷的背压弯了。可这是我现在的理解。当初我的理解是,有个偏心的驼背爷爷,真羞人。
倒不是针对爷爷,我们那边对驼背有一段专门的顺口溜:驼子死了两头翘,又好哭,又好笑。我记住了这句话,回家问妈妈:“公死了真的会翘起来吗?”妈妈说她也不知道。
谁在乎呢。反正爷爷一直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爷爷越来越老了,后来我爸他们三兄弟决定抓阄,抓到爷爷的,爷爷的财产归他,爷爷的生老病死也归他。爸有事没能回,我代表我爸做了一件悔恨终生的事:放弃抓阄。
村里的书记作证,我不要爷的财产,也不要爷帮我家干活,也不养他。大姑凑过来问我为什么,我说:“公不爱干净,养的羊子烦死人,到处都是粪。”
我都记不得我那年多大了,反正小得很,不过错了就是错了,年龄再小都不能成为借口。这是我记事起的第一件憾事。
后来爷爷就一直跟着大伯。有一年,我们知道表哥又来大伯家过暑假了,就寻了一天去找他玩。我们玩捉迷藏,把家里能躲的地方躲了个遍。
爷爷做活回来了,依旧是沉默寡言,回屋看到他的木匣子被动过,顿时大发雷霆。爷爷的木匣子是个什么东西呢,就是有钱人家的保险柜,一辈子的生家性命都在里面。
爷爷拱着背,斜着眼睛:“谁拿了里面的东西?”
不知道是谁说出的表哥,还是爷爷的臆测,反正当时,爷爷认定了那个贼一定是表哥。
爷爷一把把表哥扯过来,趴在腿上,一手举起他的木盒盒,“啪啪”落在了表哥的屁股上,“啪啪”又落在了表哥的大腿上。“你个化生子,短苗子,叫你偷东西,叫你偷。”
表哥开始还“哎哟哎哟”的叫唤,可爷爷一直不罢手,表哥之后也沉默了,我的倔哥哥,也不投降,也不求饶,也不吭声。
爷爷虽然不喜欢我们,可从不曾动手打过我们呀,今天竟大动肝火,打了他的亲外孙,我们吓得谁都不敢说话。
好一阵后,爷爷才作罢。表哥咬牙切齿地说:“哪个龟儿子再来。”说完就跑回了自己的家。
几年后,爷爷患肺癌死了,留下几万存款。我看到爷爷躺在棺木里,平平整整的,一点也没有翘。
一直到入土那天,表哥都没有再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