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梨花又开了,我站在树下,梨花纷飞,微雨拂面,我想念您啊,我的姨奶奶。
这老房子,有天有地,有梨树,有菜园,有猪圈,有鸡栏,不远处有条河。我就在这里长大,小时候无数次地希望快点长大,好去省城那有柏油马路的地方,等我在省城20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园是这梨园。只是您已不在梨树下绣花了。
那时候我八九岁,学校要我参加作文比赛。我从没看过课外书,也从没写过作文。我一本正经地坐在梨花树下,指着梨花说那就写梅花吧。因为我听老师说过梅花傲雪,是好花。您围着围裙,放下手中的活,跟我说:"孩子,这是梨花。我想你对着梨花写梅花,不诚实,写不出文章来。我带你去看梅花。"您搬着高凳子,我抱着小凳子,到邻居家,看到一株矮小的梅花,我有些失落,这哪能和高大的梨花相比?您就坐在树下跟我说了好多梅花的特质,要我写进作文里。我的文章得了二等奖,登上了报纸,变成了铅字,您看着报纸,用围裙摸眼睛。我记不得文章,却只记得梅花梨花不能指鹿为马!
那一年梨花开的时候,春寒料峭。我们一家在厨房吃饭,听到了敲门声,我打开一看,是个乞丐只有一条腿,我吓得跌倒在地大哭起来。您出来一看,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乞丐,他转身的时候,您叫住了他,说天冷吃碗热饭再走。您把他让到灶下,端上一碗热饭热菜还有两片白花花的三层肉,他烤着火吃着饭连说谢谢。等他走了,家里人说明明有剩饭为何不给剩饭?您只淡淡地说:"做人,要一份体面!"当我长大了,我会弯下腰给乞讨者的碗里放钱。那年冬天,我出差遇见一位长者在流浪,我买了饭菜和一碗热腾腾的筒骨汤送到他面前。朋友不解,我也淡淡地说:"做人,要一份体面!"
您是农村妇女,一辈子忙碌,梨花树下都是您来来去去的身影。养猪种地,种菜养鸡,养我养您自己的六个孩子。那一天,我跑出去疯玩,一整天都在同学家,到晚上六点多才悄悄回来。等我到家的时候,您叫我过来,拿出枝条开始打我。边打边哭,边说:"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做人得有骨气,你怎么这样呢?小小年纪就在别人家吃饭,你自己家里没饭吗?"那时,她家里并不宽裕,我的同学住在街上父母是公家人,她怕我失了礼数,眼馋别人家的东西。打得好啊,打得我这辈子从来不曾眼红别人家的东西,买得起就买,买不起欣赏一下祝福买得起人。
又是一年梨花开的时候,您买回了各色丝线,还有花样子,搬出缝纫机,开始学习绣花。绣那种大红彩,农村人挂在房梁上,庆祝喜事用的。龙飞凤舞,富贵花开,煞是喜人。您那时已经四十多岁了,戴着眼镜,用种地的手捧着红彩在缝纫机上上下翻飞。梨花偶尔落下,落在您的头发上,落在您的肩膀上,落在我的心里。这是我记忆中关于您最美最宁静的画面,愿您永远这般闲适。
我回家的时候,三棵梨树还在,梨花还开,我相信您的爱还在…在梨花中,在风中,在雨中,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