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剧《黑镜》一路拍来,到现在第三季了,每集都拍出了新意。该系列有个一以贯之的编剧逻辑:在未来,黑科技如何反噬社会?所以,无论各集的故事、人物千变万化,或者每集要展示的何种黑科技——是可复制的意识,还是类似于「Google Glass」的智能眼——整个系列能保持住同等的水准和腔调,不会发生变味。
传统意义的科幻片,通常可归为猎奇性质的奇观片,内核依然是传统故事,只是披上了一层科幻外衣,向观众兜售的是想象力和未来世界的奇观,为观众开拓眼界,例如《阿凡达》、《星球大战》均是如此。再或者在科幻的外衣下塞点心灵鸡汤的私货,比如最近的大热片《星际穿越》便是打的父女情感牌。
《黑镜》不一样,除了部分展现了科幻奇观,它更多的是令观众产生了道德恐慌。跟传统的科幻片相比,它更近似于道德讽喻片。凡是有道德讽喻意味的文艺作品,作者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承担了教化大众的使命和意识,借敷衍离奇的故事以劝谕和警醒世人,以达到平易风俗的目的。
这种道德讽喻的文艺作品古已有之,非常普遍,在中国古代白话文小说中尤其常见。
例如冯梦龙的《三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和《喻世明言》,标题便已光明正大地表明了态度。
例如《金瓶梅》,书中的西门庆“酒色财气”样样不缺,手眼通天称霸一方,但终究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尤其是后四十回,作者兰陵笑笑生写得尤其延绵悲凉,其道德讽喻、劝诫世人的意味非常明显。
更不必说千古奇书《红楼梦》。书中写尽了荣华富贵,偌大一个荣国府、一个宁国府,繁华兴盛极尽奢靡,最后也是“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红楼梦》对世俗的警醒韵味,和《金瓶梅》异曲同工。
《黑镜》表现道德讽喻的方式,不如白话文小说那样鲜明直白,它更加隐蔽,但更残酷,刀刀见肉血淋淋的残酷。当我们探寻《黑镜》故事的魅力来源,一方面固然是编导们瑰丽的想象力奇观,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它给观众造成了道德恐慌。编导故意放大和渲染了科技和人的对立,故意让科技和哲学产生不等对的错位。正是这种错位令我们感到道德恐慌。
幽默也是一种错位,它是二重逻辑的错位。「笑是一种从紧张的期待突然转换为虚无的感情」,康德如是说。人们利用一重逻辑引起了期待,顺滑过度到二重逻辑时让期待落空,令人哑然失笑,这就是幽默。《黑洞》编剧前提中的错位,不属于「幽默式」的二重逻辑错位,而是在一重逻辑下的扭曲错位。在一重逻辑下,编导们故意拔高科技的发展、贬低人文哲学的进化,造成了科技和人文的错位。
这种错位,给人的感觉是恐怖和残酷。就像一个人双腿并行,假如一条腿变长,一条腿锯短,我们将会看到一个畸形的怪胎。一个人的脸,两边大小不一,差别明显,我们会觉得他丑陋无比。丑陋和畸形,都是源于人类心灵底层的恐惧。
同样,科技发展到想象的尽头,而道德律令停滞不前,甚至有所倒退,两者产生的强烈反差,令人心生恐怖。犹如我们在马戏团里围观的象人时,在心里留下久久挥之不去的震撼。所以《黑镜》系列的大设定,其实是:拉黑人文、放大科技,造个怪胎吓死你。
在《黑镜:圣诞特别篇》中有两个基础设定,都是未经道德和法律允许的前提下率先赋予实施的黑科技:一是意识提取,规避了副本意识的「主体」问题,二是智能眼使用,规避了人类对智能眼使用的法律法规。只有人为故意忽视这两个问题,忽略道德和法律的限定,让黑科技自由生长,形成的故事张力和强烈反差才能令观众不寒而栗,继而引发观众的思考,以表达出编导的道德讽喻。
当然,《黑镜》给观众造成的恐惧和观看马戏团里的怪胎感到的不寒而栗,本质还是同一种恐慌。从这个意义上说,《黑镜》讲述的故事就是另一种供我们猎奇的怪胎,一种不会在正常社会中发生的怪胎。
最后,不得不向《黑镜》的编导致敬。你们不仅想出了高超的设定,还把故事讲得高潮起伏,余味不绝。有创意不难,难在如何讲好一个故事,在这方面《黑镜》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典范。用故事卖创意,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