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出生我大姑就去世了,所以,从我能听懂话开始,好多个晚饭后,听到最多的喊叫就是:“四嫂子,快点,你家玉桐又回来了!”于是,我奶奶就大声喊叫我叔叔伯伯:“娃儿们快点走,你姐又回来了!”
然后我们全家十个大人都出去了,留下我们叔伯十个小孩子在家,吓得缩在一起不敢说话,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大姑不是人,是鬼,她又附身在那个马家奶奶身上了,等会儿奶奶她们会照常接“她”回来,我们都怕鬼。
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就听到外面传来叔叔特意拉长的叫姐声:“姐——,回家了;姐——,回家了;姐——,回家了”……
随后就看见我们家的十位大人都回来了,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走到我家正门西边的门旮旯处停下,叔叔接着说:“姐,到家了;姐,到家了”。
然后奶奶蹲下来,把怀里抱着的帽子放地上说:“妮儿呀,咱们到家了,你出来吧,先歇一会儿,妈去给你盛饭吃。”
奶奶做了碗面端过来,放在门旮旯处那个小凳子上,看着门旮旯地上那个小小的被子说:“妮儿呀,歇好没?起来吃饭了,妈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饭,”
放好饭后,奶奶又开始瞪着眼睛给我们训话:“你们都记好了啊,都离你们大姑远一点,上次你们大姑在家住,是谁吵吵让她睡不好觉了?刚才你们大姑还在马家奶奶那说这事呢”!
奶奶又把目光转向大人们说:“看好孩子们,刚才你姐哭得多可怜你们也都看到了,她在那边又受欺负了才回来住的,她步行五天五夜才走回来,多不容易,别让孩子们碰着她了。”
于是,那个门旮旯处又成了我们禁足的地方,并且在家不能大声说话。每次吃饭时,奶奶都会往门旮旯处端饭,说着亲热的话,等我们都吃完饭时,奶奶再把那碗饭端出来自己吃了。
不忙的时候,奶奶就坐在那里,对着门旮旯处自言自语,有时说着话就伤心落泪,有时说着话就开心大笑,我们只能看到奶奶,看不到大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的伯伯也去世了。有一次,马家爷爷又慌慌张张跑来说:“四嫂子,快点,你儿子回来了”。
马家爷爷每次这幅模样来叫人,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知道是咋回事,不过这次他说是奶奶的儿子,那肯定是伯伯附体了。
我们一行人快步来到马爷爷家,这是我第一次来,感觉他家阴冷森森,好可怕的样子,空旷的大院子,好多个没人气的旧屋子,都显得阴暗潮湿,奶奶说,他们家就马爷爷和马奶奶两个人住。
我扶着奶奶进了一间内室,就看见马家奶奶低头跪坐在地上,蜡黄的瘦脸上都是眼泪,她眼睛紧闭,用尖哑的声音大声说:“妈呀,妈呀,我里妈呀……”
奶奶赶紧快步过去接声说:“娃儿,我来了,妈来了娃儿”,奶奶拉着她的手也哭了……
马家奶奶继续低着头闭着眼说:“妈呀,儿子舍不得丢下你,儿子还没有好好孝敬你呀。是儿子建厂时平了几个坟,他们就告到阎王那儿,说儿子拆了他们的村庄,毁了他们家园,牛头马面就用铁链子套在儿子脖子上把我拉走了,呜呜呜……”
“妈呀”,她接着唱到:“不是儿子不孝你,是儿子身不由己——”
“弟弟们呀”,她又唱:“你们千真万确要孝敬妈,你们千真万确要孝敬妈——”
“儿子呀”,马家奶奶仍不抬头,继续闭着眼睛哭唱着对我堂哥:“明天晚上夜半人静时,儿子你一人摆酒席,去到被平的坟地里,摆下酒席安抚安抚那些躁动的无家魂——”
然后突然就没了声,马家奶奶倒在一边睡着了一样。
马家爷爷说,他话说完了,已经走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完了?
这就是鬼附体呀,小时候听起来挺骇人的!
不过,到现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来还是会左顾右盼一下,有点害怕呢!
那时候我问过邻家华奶奶,我大姑和伯父为什么每次都去找马家奶奶附体?他们怎么不找别人?华奶奶说,是因为马奶奶是我们这里身体最弱的人,身体强的话,鬼魂们都不敢近身,所以就没法附体。